薛小宁像雪花似的从老松树上落下，积雪在她靴边扬起一小蓬白雾。
她站定身子，目光落在从深雪里试图站起来的男人身上，原主的记忆再次浮上心头。
眼前这个男人叫顾时谦，是两年前下放到牛棚的‘坏分子’。
半年前原主在河边洗衣裳，被个二流子跟踪，强拉她去林子里。
在原主绝望之际，顾时谦突然出现打了二流子一拳，厉喝一声“滚”。
那个二流子怕被人发现，放话说“等着瞧”就跑了。
当时的顾时谦，只是淡淡扫了眼被吓成团的原主，扛起柴转身救走了。
那个背影，沉默，孤直，冷漠，带着属于“坏分子”标签。
可对于那时的原主而言，他就是绝境里唯一照进来的光。
后来原主断断续续打听到关于顾时谦的一切：
重病的爷爷、体弱的父亲，还有一个年纪跟她差不多大的妹妹。
他母亲……早在出事时就改嫁，还登报断绝了关系。
而他妹妹，之前差点被人欺负，受了刺激脾气有些极端。
一家子，老的老，弱的弱，病的病，原主升起了同情。
她知道顾时谦经常上山找人参，自己也一有空天天往山上跑。
可惜人参还没找到，她自个儿先倒在了那个冰冷的地窖里。
原主的第三个愿望，就是报答眼前的救命恩人。
“......你怎么会在这？”
顾时谦终于借着镰刀的支撑，摇晃着站稳了身子
他目光锐利，额角沁出一层冷汗，双唇因戒备而紧抿。
即便对方救了自己，可神情依旧冷漠审慎，在她脸上和那张弓之间来回转换。
薛小宁迎着他的视线平和的说，“上山找吃的。”
她扫过对方发青的脸和耳朵，视线往下移，移落在他僵直的右腿上。
下身是条单薄的旧棉裤，膝盖处磨损严重，右腿裤管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你这腿伤得不轻，得赶紧弄弄，我刚好挖了一些药材。”
“药材”二字，像颗投入冰湖的小石子，在顾时谦心底漾开一圈微澜。
这大半年来，她一个劲往山上跑，难道还记着？
甚至在这种天气上山……也为了这个？
这个念头让他冰冷审视的目光，不易察觉地松动了一丝裂痕。
“刚才……多谢。这份情，我记下了，以后……”
“不用以后。”
薛小宁打断他，“就当偿还之前你帮过我的恩情。”
她指了指旁边咽气的野猪，“这大家伙是你引过来的，我留点肉，剩下的你都拿走。”
“......”
顾时谦愣住了。
他看看雪地里那头足够吃好久的野猪，又望向面前这个瘦瘦小小的姑娘。
疲惫的眉宇间拧起困惑与惊讶。
他印象中对方一直胆小怯懦，可眼前这人……
五官没变，小脸裹在灰色的棉帽围巾里，只露出一双坦然镇定的眼睛。
气质比以前多了份自信，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成熟稳重。
尤其是她手里那张做工精良、绝非村里匠人能打造的长弓，更是刺眼地提醒着他这巨大的反常。
顾时谦薄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目光像两把冰冷的刮刀。
薛小宁好像看出他的怀疑，将弓箭背在身后补充道。
“你知道我家是什么光景，你觉得我能保得住？”
她探进他眼底深处的疲惫与需求，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要是心里过不去，就用钱和老物件跟我换，公平交易。”
“你爷爷他们这大冬天的，也该吃点肉补补。”
提到亲人顾时谦沉默了。
是啊，爷爷病魔缠身，父亲体虚无力，妹妹惊惧消瘦，都需要油水滋养。
这野猪肉……在这年关底下、黑市都难寻的时节，无疑是救急的暖炭。
他攥紧了冻得发麻的手指。
那些卑微的骄傲，在沉重的现实需求面前，显得如此无力。
“……好。”
顾时谦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个字。
“按黑市的价算。但我……钱没带在身上。”
“没事，我信你。”
紧接着薛小宁放下背篓，从中拿出一个用旧报纸包好的长条包裹。
轻轻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棵根须虬结、芦头密实、品相极佳的野山参！
“我这儿还有棵参，大概五十年的样子。”
她将人参往前递了递，“你需要吗？给你爷爷入药，或许正合适。”
“五十年的人参？！”
顾时谦呼吸骤然急促，几乎是踉跄着上前。
他低头仔细辨认着芦碗的层数和紧密的艼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
没错！是五十年的参！
爷爷的病……
老大夫私下叹息过多次。
如果能得一味老参做药引，固本培元，增强体质，爷爷就能熬过这个寒冬。
他之前各种想办法打听过，却始终无缘遇到。
顾时谦抬起头，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湿润，声音哽咽。
“谢谢！我要！”
再次看向薛小宁时，眼底充斥着狂喜和感激，“这参……我按黑市最高的价钱给你。”
“加肉一起800，我手头的现钱可能不够，能用金条抵一部分吗？”
他毫不犹豫掏出所有底牌和乞求。
“可以。”
薛小宁点点头，“参你先拿回去放好，再把钱和金条带来。”
“谢谢！我马上送来。”
顾时谦珍重地将人参用报纸重新包好，小心翼翼塞入心口位置，手舍不得移开。
最后又认真看向薛小宁，眼神复杂得如同交织的藤蔓。
她的变化令人心惊，可为自己带来的，也有生机与暖流。
薛小宁不在意他的猜疑，她的出现就是为了帮原主还愿。
钱和金条，算是意外之喜。
“我去外围的护林院把肉收拾了，顺便全烤熟，你再带走。”
“牛棚不方便，肉味容易引人注意，你们吃的时候在锅里煮一下就行。”
她连这些细微之处，都为他考虑到了……
顾时谦深深凝望了一眼薛小宁，重重点了点头。
然后拎起那只侥幸存活的野鸡，拾起地上的镰刀。
转身，一瘸一拐地朝下山走去。
等人彻底消失在挂满冰凌的林木深处，薛小宁才收回目光。
心念一动，野猪被她收进空间，提上背篓走向护林院。
护林院的大门用铁丝绕着，扭开推门进去，身侧就是一堆用干草盖的柴火。
围墙全用石头磊的，又高又厚，足够抵御山里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