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涛却不再看他,转身对着旗队吼道:“都听见了!鞑子往官衙去了!咱们不去粮仓了,跟我走!去知州衙门!快!”
命令下达,队伍再次移动。
谷满仓深吸一口气,忍着仿佛要撕裂五脏六腑的疼痛迈开双腿,默默地跟上了那面在火光中飘摇的绯红色队旗。
他们一个旗队四十多人,沿着满是瓦砾和尸体的街道没跑出多远,就听到侧前方一处规模不小的宅院方向传来激烈的厮杀声,以及明军急促的呼哨求援声。
“那边!是咱们的人!”
左涛眼神一凛,立刻挥手带着旗队转向,朝着声音来源冲去。
拐过街角,只见一队同样穿着川东营号褂的士兵,正被压制在街对面的掩体后,为首一名旗队长见到左涛等人,如同见到救星,急忙喊道:“快来!快来!”
左涛带人迅速靠拢,依托着街边横倒的运粮大车、破碎的货摊作为掩体蹲下。
他探头朝那宅院望去,门楣上挂着一块歪斜的匾额,隐约可见“济世堂”字样,应当是是一处医馆。
馆内此刻正传来兵刃猛烈碰撞的声音、垂死的惨叫声以及清兵凶狠的呼喊,里头战况似乎极其激烈。
“这里怎么回事?”
“你们带火铳没有?”那个旗队长急问左涛。
左涛啐出一口唾沫,骂道:“有个屁的火铳!弹药早打光了!现在全指着长枪短锤拼命!”
旗队长叹息一声,随后快速解释道,“我们追着一股往官衙跑的建奴,建奴在这撞上了散兵司的阻击,散兵弓铳厉害,建奴冲不过去,就被逼进了这医馆里!里头少说还有二十多个鞑子,关键是……这医馆里躺满了勇卫营的伤兵。”
左涛闻言,脸色更加难看。
他小心翼翼地再次探头,这次身体冒出去多了些,想观察医馆正门情况。
可刚露头,几支箭矢和铳弹就“嗖嗖”地钉在他掩蔽的车板上!他连忙缩回来,心中已有判断。
这医馆院落不小,难怪被征用来安置伤员。占据此地的清军显然是破城时第一批冲进来的,目标明确,就是尽可能制造混乱,毁坏占领重要点。
他们留下了十几名弓箭手和火铳手死死扼守着医馆大门,凭借门廊作为工事,阻挡后续明军增援。
这些清兵显然也是训练有素,面对外面越聚越多的明军,他们并不慌乱,只是冷静地封锁入口,显然打着固守拖延时间、等待援军的主意。
只是对方还不知道,城墙缺口已被亲兵司的重步兵堵住,自家的炮阵也正被明军炮队猛轰,援军希望渺茫。
“他娘的,没有火铳,硬冲这门口难!”左涛咬着牙骂道。没有远程火力压制,对方十几张弓铳足以封锁这条并不宽阔的街道,那没法子,就只能用人命去冲。
另个旗队长在一旁补充道,语气带着绝望:“散兵司那队兄弟倒是有几杆鸟铳和弓弩,他们看正门进不去,已经从医馆侧面的小门进去了……可刚才里面动静,那边也被建奴堵住了!
进去的散兵兄弟没几个,这会儿里面喊杀声弱了,怕是…已经折在里面了,现在里头那些狗东西,怕是正在屠戮勇卫营的伤兵!”
队伍里的谷满仓蹲在车板后,好让腹部的疼痛稍微缓解。
左涛脸色铁青,目光在医馆紧闭的大门和周围焦急的士兵脸上扫过。
强攻损失太大,绕路又不知路径且可能同样难进,怕是没法子,还是只有强攻了。
左涛开始调长枪手在前头准备抗清军弓铳,医馆门口清军时不时发出呼喊,射来的冷箭“笃笃”地钉在掩体上,左涛听着愈发急躁。
左涛一个扭头的功夫,又瞧见谷满仓又蹲在地上缩成了一团。
谷满仓刚才连续狂奔,此时蜷缩在一辆破车后,腹部的剧痛再次汹涌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仿佛有只手在他肚子里疯狂搅动,痛得他几乎要呕吐,浑身冷汗淋漓,只能死死蹲着,将头埋低,试图抵抗这阵撕心裂肺的折磨。
正当他痛得意识都有些模糊时,一片阴影笼罩了他。
是左涛。
左涛本就急得怒火中烧,回头又看见谷满仓这副“窝囊”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一把将蜷缩的谷满仓粗暴地拽了起来,不由分说,“啪啪”两个响亮的耳光就狠狠扇在了谷满仓脸上!
“谷满仓!你个孬种!废物!这节骨眼上还给老子装死狗!站直了!别他妈像个娘们似的缩着!”
左涛的怒骂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刺耳,掩体后两个旗队所有士兵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和当众的羞辱,如同尖刀狠狠刺穿了谷满仓最后一丝忍耐。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左涛。
或许是极致的疼痛刺激了神经,或许是长期压抑的屈辱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他想起了生死未卜的哑巴,想起了对他不搭理的伍家娘子,想起了左涛长期的欺辱。
这一刻,他腹部的阵痛竟也消退了几分。
“啊!!!”谷满仓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猛地一把将猝不及防的左涛狠狠推倒在地!
左涛摔倒在瓦砾中,又惊又怒,指着谷满仓:“你他娘的怎么敢……”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谷满仓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长枪,枪尖微微颤抖,却坚定地指向了他。
谷满仓脸上再无平日的怯懦,只有一种近乎癫狂的冲动,他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朝着左涛,也朝着所有人大吼:
“你告诉你家娘子!告诉她,老子不是孬种!!”
吼声未落,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谷满仓猛地转身,如同离弦之箭,竟连盾牌都不要,单手持着那杆长枪,状若疯魔般冲出了掩体,朝着医馆大门那十几名严阵以待的清兵发起了决死冲锋!
“拦住他!”
“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