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后面,是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镶铁棉甲的清兵,他们冷漠地盯着他们,如同在看一群注定要死的牲口。
“冲啊!冲上去就能活!”
不知是谁嘶哑地喊了一声,绝望的人群开始发出无意义的嚎叫,向着房山县城发起了冲锋。
城头上,零星的箭矢射了下来,不断有人中箭倒地,发出凄厉的惨叫哀嚎。
滚木和礌石也砸落下来,带起一片骨裂筋断的闷响。守城的明军显然箭矢弹药也不充足,抵抗得并不猛烈,但即便如此,对于几乎没有防护的炮灰百姓来说,每一次攻击都是致命的。
马文才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跟着人群拼命往前涌去,心里不断祈祷,尽量躲避着从天而降的寒芒。
张重阳从后面猛地拉了他一把,一块脸盆大的石头擦着他的鼻尖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泥土。
几架简易的云梯被迅速架起,被前后威逼的百姓红着眼睛顶着稀疏的箭雨,猿猴般向上攀爬,城墙上和云梯上不断有跌下城墙,血肉模糊。
就在炮灰们涌上城墙,在城墙上吸引了大部守军注意力时。城门终于被冲城车砸开一道大缝,好似摇摇欲坠,有机可乘。
尖锐的号角声突然从侧后方响起。
早已蓄势待发的清军骑兵如同红色的潮水,猛然从两翼冲出!他们根本不管前方那些还在冲锋的自家炮灰,马蹄无情地踏过倒地呻吟的身体,旋风般扑向城门口!
城上的守军显然没料到清军主力投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顿时阵脚大乱!城墙上爬上来的百姓还没杀完,就听到城门口爆发出更加激烈的喊杀声、兵器撞击声和濒死的哀嚎。
“城破了!!”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绝望的呐喊。
马文才抬头,只见一面明军的旗帜从城头坠落,取而代之立起来的是一面狰狞的清军旗帜!城门处传来巨大的撞击声和门闩断裂的脆响!
“轰隆!”一声巨响。城门被撞开,如狼似虎的清军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水,咆哮着冲入城内!
房山失陷。
马文才和张重阳想要后退,但瞬间被清军铁骑冲散的人群裹挟着,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了城门洞。
城内入眼所及瞬间变成了真正的修罗场,清兵见人就杀,疯狂地砍杀着惊慌失措的守军和百姓,到处是飞溅的鲜血和残肢断臂。
火焰开始在各处燃起,女人的哭喊声、男人的求饶声、清兵的狂笑声和兵刃入肉的噗嗤声混杂在一起,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
马文才瞧见有个穿着官袍的知县,他站在县衙前的台阶上,望着眼前炼狱般的景象,仰天悲啸一声,猛地拔出佩剑,毫不犹豫地横剑自刎!鲜血喷洒,身体软软地栽倒下去。
混乱中,马文才和张重阳猫着着腰,沿着墙角走,拼命躲闪着砍杀,挤在一个燃烧殆尽的房屋角落阴影里,瑟瑟发抖,外面骇人的声响渐渐从厮杀变成了彻底的劫掠和狂欢。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喧嚣稍稍平息了一些,只剩下零星的惨叫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刚才组织他们包衣的清兵和汉人走过来,瞥见缩在角落帮着攻城的包衣,似乎觉得他们还算“安分”,颇为满意的点头,随后让他们拉着满载金银珠宝的拖车又往京西的营地返回。
沿途身后多了许多许多新的俘虏包衣,他们被用绳子绑成了串,哭哭啼啼的哀嚎着,一些哭得伤心的被清兵拉了出来拳打脚踢,导致其他人都不敢放声哀嚎,憋着脸表情极度扭曲。
回到京畿西郊的清军营地,新俘虏的包衣被清兵推赶去了新的营地,他们这些帮助攻打县城的包衣虽然没能进城烧杀抢劫,但还是拉来一车这几天吃剩下的的牲畜肉,免得说他们出尔反尔,避免以后要费更多功夫才能驱使包衣。
那些肉来自各种家畜,应当是前几日清兵煮了吃剩下的,一层层苍蝇围着肉上方盘旋,散发出一股恶臭。
清兵一块一块的扔下来,随着两大块沾满污秽、不知几日前吃剩下的牛肉,像扔垃圾一样扔到马文才他们面前,清兵也分完了肉咕哝了一句听不懂的满语,便大笑着走开了。
两块脏兮兮的牛肉块躺在泥地里。
马文才今日有些脱力,张重阳则是愣了一瞬,随即如同饿疯了的野狗,猛地扑上去,死死抓住那救命的肉块。
张重阳拿起较大的一块,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用尽力气撕咬咀嚼,腥咸的血水和肉纤维充斥口腔,他也顾不上,只想尽快填补那烧灼般的饥饿。
但吃了两口,他猛地停下。看着手里还剩下一大半的肉,又看了看旁边因为恐惧和虚弱几乎昏厥的马文才。
他艰难地咽下嘴里的肉,将那块啃了两口的牛肉仔细地用破布包好,塞进怀里。然后,他把另一块相对小一些、但完整的牛肉塞到马文才手里。
“少爷……你吃……多吃点……”张重阳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忠诚,“这块大的……留给……留给小姐……她肯定也饿坏了……”
马文才握着手里冰冷粘腻的牛肉,看着张重阳明明饿得眼睛发绿却强行忍住的样子,再看看他小心翼翼揣进怀里、准备留给自己妹妹的那块肉,鼻子一酸,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污和灰土,无声地流了下来。
他不再犹豫,像野兽一样啃食着手里的肉,腥臊的味道让他作呕,但他强迫自己吞咽下去。
他必须活下去,张重阳必须活下去,妹妹也是一样。
在这片连绵营帐中,一点点肮脏的食物,和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情,成了他们活下去唯一的支撑。
马文才两眼迷蒙,短短几日,就从小富人家变成了这般模样,泪水不注意间已经糊住眼眶。
他用衣袖擦干泪水,又回头遥望不远处京师的巍峨城墙,不断默念祈祷。
他大明的王师到底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