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中的余烬已无半点火星,被穿堂风卷起的灰白粉末,簌簌地飘落在地图边缘。**那条通往东谷的红道已经干涸,墨色沉得像凝结的血块。我站在密室中央,手中短剑的剑柄传来一阵灼烫,仿佛有火在金属深处跳动。
我收起短剑,转身走向门外,未再看那地图一眼。
门外传来脚步声,沉重而急促,是亲卫统领。他跪在门槛外,头未抬,声音压得极低:“向导失踪,矿道入口塌陷三处,余震未止。前锋已至山口,但……有人坠入裂隙,临死前喊地底有声。”
我没有回应。火炉中的蓝焰仍在燃烧,幽冷的光映在墙上,像某种活物的呼吸。昨夜我亲手焚毁了最后一份盟约,灰烬落入熔炉时,火焰骤然升高,几乎触及穹顶。那一刻我便知道,退路已断。
我走出密室,夜雾浓重,营地里火光稀疏。士兵们沉默地列队,大多面有饥色,衣甲残破。他们是流民、逃奴、被逐的罪人,被许诺以土地与自由,才肯握起刀枪。他们不懂为何深夜行军,也不知目标何在,只知若后退,必死无疑。
我登上高台,抽出短剑,将剑尖插入石缝。剑柄上的残魂碎片微微震颤,映出我眼中的蓝光。
“东谷守军不足千人,哨塔年久失修。”我开口,声音不高,却传遍全场,“他们以为山匪会在夜间出没,所以熄了烽火,撤了巡哨。他们以为神国的边防坚不可摧,所以疏于戒备。”
台下无人应答,只有风掠过旗帜的声响。
“我们不是山匪。”我拔出剑,指向东方,“我们是火的继承者。初火曾由凡人点燃,也当由凡人重掌。今夜,我们要夺回属于我们的东西——不是掠夺,不是暴乱,是清算。”
一名老将上前,盔甲上锈迹斑斑:“大人,补给尚未齐备,流民兵未整训,若遇伏击……”
“伏击?”我冷笑,“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吗?南谷、西原、北境,早已收到警讯。他们封锁铁道,截断流民,就是在防我。但他们不敢动,因为他们也在等——等我先动手,好让他们名正言顺地除掉我。”
我环视众人:“现在,他们正盯着地图,猜测我会不会改道,会不会停手。我要让他们知道,我已经没有回头路。”
我收剑入鞘:“全军即刻出发。不点火把,不鸣号角,天亮前拿下哨塔。违令者,斩。”
队伍开始移动,脚步踩在碎石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我走在最前,踏进山道。雾气缠绕在铠甲上,湿冷刺骨。岩壁两侧的裂缝越来越多,有些深不见底,有些渗出黑色油状物,触之发烫。士兵们不敢靠近,只能贴着外侧缓行。
行至半途,前方传来一声闷响。一名老兵一脚踩塌岩层,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坠入裂隙。他在下坠过程中发出凄厉的嘶吼:‘地在动……下面有东西在爬!’那声音充满了恐惧与绝望,戛然而止后,唯有阴森的回音在深不见底的裂隙深处震荡,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从黑暗中窥视着我们。
无人敢下去救人。我挥手,命队伍绕行。但士气已开始动摇。有人低声祷告,有人悄悄后退,被亲卫当场斩杀。血溅在岩石上,迅速被雾气吞没。
我停下脚步,拔出短剑,在岩壁上划下火焰图腾。蓝焰顺着刻痕蔓延,照亮四周。
“火已燃。”我盯着那些动摇的面孔,“退者死。进者生。你们可以选择死在自己人刀下,也可以死在敌人的箭矢中——但若活着,我许你们以自由之身,立于神殿之前,质问葛温为何独占初火。”
图腾燃起的瞬间,队伍安静下来。
我们继续前行,改道北侧缓坡。此处地势稍缓,但岩壁陡峭,需攀援而上。我命精锐先行,携带钩索,直扑哨塔背面。主力则在正面佯攻,制造混乱。
攀岩士兵登顶前,一名斥候跌跌撞撞跑来:“北坡岩壁下有爪痕,深嵌入石,非人力所为。且地面微温,似有热流自下而上。”
我未作停留:“继续推进。”
哨塔内守军终于察觉动静,开始投石滚木。但为时已晚。我亲率前锋冲入隘道入口,与守军短兵相接。刀剑碰撞声在山谷中回荡,夹杂着惨叫与怒吼。一名守将挥斧劈来,被我侧身避过,短剑刺入其肋下。他倒地时,眼中满是惊愕,仿佛不信会有叛军攻至此处。
我们夺下外围防线,但未能控制中枢。守军退入内堡,点燃备用烽火。火光冲天而起,虽被迅速扑灭,烟迹已升入高空。我抬头望去,雾气中残留一道灰痕,像被撕开的伤口。
“小隆德方向如何?”我问传令兵。
“有火光闪动,似在加强戒备。内应未能联络城中密道守卫,恐已暴露。”
我握紧剑柄。哈维尔果然未动,但他已封锁全城。这意味着我的侧翼完全暴露,若神国援军从南线压来,我们将陷入包围。
“焚车照明。”我下令,“所有粮草车点燃,压住他们的视线。”
火势迅速蔓延,数十辆木车在隘道口燃烧,烈焰照亮整片山谷。守军在火光中慌乱退缩,我们趁机推进。但我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压制。补给已断,后续部队被困泥沼,无法跟进。
我走向战鼓。那面鼓由黑铁木制成,鼓面以人皮绷紧,是我从西原带回的战利品。我取出嵌在护腕中的初火残魂碎片,将其插入鼓心。
鼓声响起,第一声震地,第二声裂空。
第三声未出,鼓面骤然龟裂,火焰自裂缝中喷涌而出,转为幽蓝。那火不似寻常烈焰,竟向下燃烧,顺着鼓架流入地面。泥土开始发烫,根须状的蓝光在地表蔓延,如同活物的脉络。
我后退一步,短剑在手。剑柄上的残魂碎片与地火共鸣,震颤不止。耳中忽有低语,似有人唤我之名,声音来自地底,又似来自脑海。我闭目,再睁眼,低语消失。
但我知道,它还在。
远方山巅,雾气弥漫中,一道神秘轮廓静静地伫立着。那人纹丝未动,披风如凝固的云朵般静垂,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让我敏锐地感觉到自己正被一双无形的眼睛紧紧注视着,周围的气氛愈发诡异紧张。
我未下令追击,也未撤退。
残魂碎片自鼓心脱落,滚入泥土。蓝光顺着裂缝深入地下,消失不见。地底传来极轻微的震动,像是某种庞然之物在翻身。
我抬手,命全军停止前进。
前锋已入内堡,但守军仍在抵抗。火光映照下,一名士兵从墙头跃下,手中长枪直取我咽喉。
我侧身避过,短剑划过其颈侧。他倒地时,手中枪尖仍指着我,仿佛死也不肯放下。
我低头看他,又抬头望向山巅。
那道轮廓仍在。
我握紧短剑,剑柄上的残魂碎片发烫如烙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