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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卷着灰烬掠过山道,我踏上了归途。

哈维尔走在我前方半步,盾牌依旧未入鞘,边缘裂痕在晨光中泛着冷铁的色泽。我们没有交谈。小隆德的废墟已远去,但那片焦土的气息仍缠在衣袍上,像是无法洗去的烙印。神国城门在望,钟声未响,百姓避于道旁,目光低垂,无人欢呼。他们知道战争结束,却不知该以何种神情面对这场“胜利”。

王殿前的广场铺满了未点燃的火盆,排列成环。今日并非庆功,而是安魂之仪。我脱下染尘的战袍,换上素白祭衣,未戴王冠。侍从捧来一卷木简,三十六个名字刻于其上,墨迹未干。其余三行空白,署“待补”。我将它抱在胸前,步入殿中。

宴厅灯火通明,却无欢声。将士们列坐两侧,铠甲未卸,脸上不见喜色。他们之中,有人断指,有人跛足,更多人眼神空茫,仿佛仍陷于火海。我立于高台,将木简置于案上,开口道:“今非凯旋之宴,乃送魂之礼。诸位所赴之战,非为荣耀,乃为存续。死者已逝,然其名不可湮。”

我翻开木简,逐字念出阵亡者之名。每念一人,便有一名祭司点燃一盏小火,置于长桌之上。火焰微弱,却接连亮起,如星点连成一线。三十六盏火光摇曳,映在众人脸上,映出沉默的轮廓。无人举杯,无人祝祷。唯有火苗在寂静中低语,仿佛亡魂正从灰烬中归来。

念至最后一个名字,我停顿片刻,手指抚过那三行空白。殿内依旧无声,但我知道,有人已开始计算——下一个名字,会是谁?

“火熄者之冢,即日动工。”我说,“不立高碑,不刻功绩,只埋骨,只铭三字。凡战死疆场、无名无姓者,皆可入冢。此非终结,而是提醒——火可熄,人不可忘。”

台下有人动容。一名独臂老兵缓缓抬起左手,掌心朝上,似在承接那微弱的火光。他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活着的人,又该如何归宿?

我召来三名伤者。他们曾是军中精锐,如今一人断臂,一人失目,一人跛足。我问他们:“若国不再需你战,你欲何归?”

三人沉默良久。断臂者低头道:“愿守碑。”

失目者轻声说:“若能教新兵,便教。”

跛足者未语,只将手中拐杖轻轻叩地。

我点头,当众下令:“设抚伤院于东麓,赐地百亩,免税赋,由国库供药食。伤者可居,可授技,可守陵。凡战退者,皆受供养,终身不弃。此非施舍,而是偿还。”

殿内终于有了动静。几名重伤将士抬起头,目光中浮起一丝光亮。他们不是在听命令,而是在确认自己是否还被需要。

一名祭司上前呈报:“已有七十二名伤者登记入册,百姓多不愿接纳,恐其‘不洁’。”

我未惊。战场归来者,手上沾过同族之血,乡里视之为灾厄。他们打赢了战争,却输掉了归途。

“抚伤院不止养伤,更要立规。”我说,“设教习堂,令伤者授战技于新兵;设守陵队,轮值火熄者之冢;另设医署,专研战伤疗法。英雄之归宿,不在坟前香火,而在活时尊严。”

台下有人低语,是赞许,也是震动。

就在此时,我察觉一道目光。

威尔斯坐在偏席,身着黑袍,袖口隐隐在动,似藏着什么。察觉到我的目光,他微微颔首,眼神深邃难测。

我走下高台,行至殿侧长廊。哈维尔随至,低声问:“为何赐他残魂?”

“四贵助平叛乱,功不可没。”我说,“然功愈大,心愈不可测。赐残魂,非为奖赏,而是试炼。火之残片,能引共鸣,亦能蚀心。他们如何用,便如何想。”

哈维尔沉默片刻,“威尔斯未动,似有保留。”

“正是如此。”我望着宴厅深处,“他人争位,他避席。他人受封,他不动心。越是冷静,越见野心。”

话音未落,威尔斯起身离席。他步履从容,未与任何人交谈,径直走向侧门。就在他抬手掀帘的刹那,袖中一道微光一闪而逝——是初火残魂在脉动。更诡异的是,那光映在门帘内侧,竟浮现出一道虚影:一顶王冠,形制古旧,非我所有,冠顶火焰扭曲如绞。

我未出声。

哈维尔握紧盾柄,指节发白。他知道那不是初火应有的纹路。

“传令东麓工部,”我说,“抚伤院地基之下,加筑石室,深埋三丈,四壁以火烙纹封印。另调密档司旧卷,查‘古火异纹’相关记录,限三日内呈报。”

“是否怀疑……”

“不怀疑,只准备。”我打断他,“火熄者之冢将立,但火之阴影,从未真正离去。”

宴厅内,灯火依旧。一名伤者悄然卷起袖口,露出半块焦黑符牌,纹路与小隆德黑石上的螺旋如出一辙。他迅速将其藏回,低头饮酒,仿佛什么也未发生。

我转身步入内殿,案上摊开着抚伤院的规划图。东麓地形标注清晰,山势环抱,利于守御。我在图纸一角写下:“守陵者轮值,每七日一换,不得连任。新兵入训,必先祭冢。”

笔尖顿住。

窗外,初火祭坛方向传来一阵极轻微的震颤,像是地脉深处的一声叹息。我放下笔,伸手探向案下暗格,取出一枚未启用的火印——纯金打造,纹路与我王冠上的火焰完全一致。我将它按在图纸中央,压住“抚伤院”三字。

火印落下时,金面微光一闪,竟浮现出与威尔斯袖中相同的古旧王冠虚影,旋即消散。

我未动,也未唤人。

片刻后,我将火印收回暗格,锁上。转身时,瞥见案边木简上那三行空白,墨迹已干,却仿佛仍在渗出新的名字。

殿外,威尔斯已走至宫门。他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初火残魂,置于掌心。碎片微微发烫,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螺旋纹,如同从内部缓缓生长而出。他凝视片刻,低声说:“火可熄,亦可重燃。”

他将残魂收回,抬步离去。

风穿过宫门,吹动廊下帷幔。帷幔翻卷的瞬间,火印的虚影再次浮现于石壁之上,与威尔斯袖中所见,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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