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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漩沉入齿轮的瞬间,我将它收回袖中。 烛火在静火厅内轻轻摇曳,映在石壁上的影子不再扭曲,仿佛方才那异象从未发生。我未再凝视火盆,也未唤人清理残烬。那半枚齿轮贴着我的腕骨,冰冷如死物。

与此同时,南方夜空裂开一道微光。

流星自天穹坠落,划过诺顿守卫的了望塔上空。守军正蜷缩在城垛后喘息,箭矢将尽,刀刃卷口。那道光撕开浓云,短暂照亮了焦土与残旗。有人抬头,喃喃道:“神罚将至。”更多人却跪了下来,以为是初火回应。

诺顿站在塔顶,听见了。

他摘下头盔,霜白的发丝在风中飘动。三日未合眼,眼底布满血丝,但他仍挺直脊背,望向城外连绵的叛军营火。敌军未退,反而在黎明前集结,鼓声低沉如心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抽出佩剑,剑身已有缺口。他双手握住,猛然发力。

剑折为二,断口朝天。

他将断刃插在城垛之上,声音嘶哑却穿透寒风:“吾不退,剑先折!尔等可退——但须踏我尸过!”

城墙上下,死寂一瞬。

随即,残存的戍卫齐吼:“不退!”

吼声未落,敌军已开始新一轮冲锋。石弹自投石机飞出,砸在城墙上,碎石飞溅。一名士兵被落石击中,头颅塌陷,无声倒下。另一人接过他的长矛,继续守在缺口处。

了望塔角落,一面残破军旗斜插在地。旗面焦黑,仅余一角可辨——“小隆德第三戍卫”。旗杆上刻着细密纹路,深浅不一,像是多年磨损所致。一名老兵倚着旗杆歇息,喘息间低语:“当年守誓人也这么说……后来他们都死了。”

无人回应。

诺顿未听见这句话。他已走下塔梯,亲自押送最后一批箭矢至西段城墙。那里裂痕最深,昨夜已被撞角击中三次。木梁歪斜,若再受重击,恐将崩塌。

他下令将滚油抬上,又命人将尸体搬离通道——死人不能挡活人的路,但也不能曝于敌前,否则动摇军心。

一名传令兵跌跌撞撞跑来,脸上带血:“将军,东哨……失守半刻钟了。”

诺顿闭眼,深吸一口气:“夺回来没有?”

“夺回来了。但守东哨的三十人……只剩七个能站。”

他点头:“把能站的编入中军。死者的盔甲脱下,填进缺口,撑住墙基。”

传令兵愣住:“这……”

“你听见了。”诺顿睁开眼,“尸体也是墙的一部分。现在,去吧。”

传令兵转身离去。诺顿靠在墙边,手指抚过断剑的锋口。血从掌心渗出,滴在焦土上,瞬间被吸干。

天光渐明,叛军攻势稍歇,却未撤离。他们开始在阵前堆砌柴堆,火把高举,似在准备焚烧俘虏。一具具尸体被拖出,有些尚有微弱呼吸。火焰燃起时,惨叫随风传来。

诺顿下令闭门,禁止士兵观望。

他知道,这是心理之战。敌军不急于破城,而是在耗。耗体力,耗意志,耗希望。

他望向北方——王廷所在的方向。烟尘不起,道路断绝。他已经七日未收到任何命令,也未见援军踪影。信使派出五批,只有两人活着返回,其余皆死于途中。

他不敢想,若再无援军,第七日之后,城墙是否还能立着。

而此刻,我正接过那份战报。

信使跪在静火厅外,身中两箭,一支穿透肩胛,另一支卡在肋骨之间。他用尽最后力气将皮囊递出,口中吐着血沫:“南……南部……诺顿……守……”

哈维尔接过皮囊,取出战报,递至我面前。我未立即展开。

我的指腹仍残留着齿轮的触感,那金属的冷意仿佛渗入血脉。我将袖中之物压在掌心,片刻,才接过羊皮卷。

战报字迹潦草,墨迹被血浸染,多处模糊。但我仍读得清楚:

城墙三处开裂,修补材料耗尽;

粮仓仅存七日之量,且多为霉变;

士兵日均睡眠不足两刻,已有哨卫在值岗时猝死;

诺顿亲率死士夜袭敌营两次,夺回部分器械,但损失过半;

敌军指挥官未露面,然其战术有章法,非流寇所能为。

我读完,未语。

厅内寂静。哈维尔立于侧,目光低垂,却未退去。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将战报轻轻置于火盆边缘。火焰跃动,舔舐纸角,却未将其点燃。火光映在纸上,字迹微微扭曲,如同挣扎的魂灵。

“南部……尚能撑几日?”我终于开口。

哈维尔答:“若无援,七日。”

我闭目。

七日。不多不少,正好是内察令完成初步排查所需的时间。若此时调兵,四贵领地必生疑窦,甚至可能提前发难。若不调兵,南部一旦失守,叛军便可长驱直入,直逼神殿。

我睁开眼:“传令诺顿——再守七日。”

哈维尔微微颔首,准备退下。

“援军……将至。”我补充。

他脚步微顿,未回头,只道:“是。”

他退出厅外,脚步沉稳,一如往常。但我知他心中必有疑问——援军从何而来?何时出发?由谁率领?

我不曾回答。也不能回答。

我独自留在厅中,目光落回火盆。战报一角终于燃起,火苗幽蓝,转瞬即灭,未留下灰烬。

我伸手,将残纸从火中取出。纸面焦黑,但“七日”二字尚可辨认。我将其平放在案上,与那枚金属圆盘并列。

就在此时,哈维尔带回的皮囊中滑出一物。

我拾起。

是一小块焦土,硬如石块。土中嵌着半片铁片,边缘扭曲,似被巨力撕裂。我翻转铁片,纹路显现——与威尔斯短剑残骸上的齿轮纹完全一致。

我将铁片置于圆盘旁。

纹路吻合,齿距相同,连金属氧化的色泽都如出一辙。

这不是巧合。威尔斯的武器,出现在南部战场的焦土中,意味着什么?

我未命人召见他。此刻任何举动都可能打草惊蛇。

我将铁片收入袖中,与齿轮并置。两物相触,未生异象,但我的掌心却感到一丝微弱的震颤——仿佛它们本为一体,如今重逢。

我起身,走向窗棂。

南方天际,晨雾未散。昨夜流星划过的轨迹早已消失,但我知道,那道光曾真实存在。它未改变战局,却让一群将死之人重新握紧了武器。

诺顿折剑立誓,不是因为希望尚存,而是因为他已无路可退。

我亦如此。

我提笔,写下一道密令:

封锁南部通往王廷的所有小道,禁止任何贵族私兵调动;

调集工兵百人,秘密开掘西北沙丘地下三丈,不得声张;

提取四贵三年前受封初火残魂时的血誓文书,比对笔迹与火印。

令毕,我以火漆封缄,交予贴身侍卫。

侍卫退下后,我再次取出那半枚齿轮与铁片。

我将它们并拢,置于掌心,以初火余温包裹。

金属微微发烫。

忽然,齿轮中央的小孔中,渗出一滴血——不是我的血,而是昨日残留的血珠,竟未干涸。

它缓缓旋转,形成微小漩涡,如同昨夜一般。

但这一次,我没有闭眼。

漩涡越转越急,血珠将坠未坠,悬于孔口。

厅外传来脚步声,轻而急促。

门开,一名书记官低头入内:“王上,南部……又有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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