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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云低垂,压得山道如铁棺合盖。我立于断后队列之末,枪尖轻点岩地,每一步都踏在尚未冷却的尸骸之上。风从背后吹来,带着焦肉与腐土的气息,却不再有那股自地底渗出的腐腥——仿佛方才那阵诡风,只是死者的吐纳,随战局止息而沉眠。

但我知道,它并未离去。

队伍已行至北段岩弯,地势渐开,两侧峭壁退作碎岩残丘。三百佯退老兵依旧按计划,拖着残破的铠甲,沉重前行,继续丢弃旗帜、安置“重伤者”。 我目光扫过全军,未落于前方溃势,而是紧盯身后每一道影子。自昨夜岩壁蓝光闪现、黑石符文苏醒,我便知此战非止于刀兵相接。敌人藏于形,行于暗,而最险之敌,往往披着吾军之甲。

就在此刻,一人落出队列。

是七十三号。那名在北谷隘口冲锋时头盔脱落、左耳缺角的骑兵。他并未呼喝,亦未跌坠,只是悄然牵马缓行,借整理鞍具之机,俯身向一道岩缝投下一物。动作僵硬,手指微颤,不似神国骑兵惯有的利落。

我未动声色,只以眼角余光示意副将哈格罗夫。他正行于中军,闻言不动,仅将手按上剑柄,缓步后移。片刻后,他佯作绊倒,扑向那骑兵马侧,借势贴近其腰际。再起身时,掌中已多了一片湿墨未干的羊皮残角。

我缓缓策马靠近。

那骑兵似有所觉,猛然抬头,目光与我相撞。他瞳孔微缩,随即垂首,继续抚弄马鞍,仿佛无事发生。可他右手已悄然移向腰间皮囊——正是那夜在北谷荒原,被我亲眼所见藏有黑石碎片之处。

“停下。”我开口,声不高,却如铁钉入骨。

全军止步。风掠过岩隙,卷起灰烬,落于肩甲。

我下马,一步步走向他。靴底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断裂声。他站在原地,脊背僵直,手指仍扣在皮囊边缘。

“你整理马鞍,为何不用左手?”我问。

他未答。

我伸手,掀开其外袍下摆。内衬一角翻出,露出刻痕——一道扭曲的蛇形图腾,缠绕着断裂的锁链。小隆德旧贵族的徽记。神国制式铠甲中,绝不容此纹。

“拿下。”我说。

哈格罗夫一步上前,铁钳般的手扣住其腕,反拧压地。另一名亲卫拔出短刃,挑开皮囊。一枚黑石碎片滚落尘土,表面螺旋纹路幽光微闪,与山道中段所见如出一辙。

“这是什么?”我拾起石片,置于其眼前。

他咬牙不语。

“昨夜岩壁蓝光,是你引动的?”我再问。

他冷笑一声,终于开口:“你们守的,不过是一座将熄的炉膛。火种未灭,自有新主承接。”

我蹲下身,直视其眼:“谁派你来的?”

他嘴角抽动,似欲讥讽,却又忽然一顿。目光越过我肩头,落在我怀中取出的那截黑布上——正是昨夜从尸堆中所得,此刻被我以油布包裹,仅露一角。

布角竟微微震颤,如心跳复苏。

他瞳孔骤然放大,脱口而出:“它还活着?!”

话音未落,他猛力咬舌,意图自尽。哈格罗夫早有防备,一拳击其后颈,将其击晕。他软倒于地,嘴角溢血,手中仍紧攥着那枚黑石碎片。

我拾起碎片,与黑布并置。两者之间,似有极细微的共鸣,石纹微光流转,布面亦泛起涟漪。这不是信物,而是活物——某种以影、以石、以布为媒介的传讯之器。

“带进营帐。”我说。

临时营帐设于北坡裂谷边缘,以残旗与断盾搭成,内中仅置一火盆、一案几。我命人将叛徒绑于木桩,双臂张开,足踝锁石。哈格罗夫取来烙铁,在火中烧至暗红。

“不必。”我止住他,“他已失言一次,便会再失第二次。”

我将黑布置于案上,正面朝上。布纹扭曲,隐约可见残缺符文,与石片纹路同源。我取出密信残片,摊开——墨迹未干,字迹潦草,仅存八字:“……火种将熄,速启……”署名缩写为“w·L”。

帐内一片死寂。

“w·L。”哈格罗夫低语,“威尔斯·莱恩?边陲四贵之一?”

我未答。昨夜威尔斯在岩穴中问:“若他们不是人……我们杀的,是什么?”那眼神,那嘴角几不可察的抽动,此刻如针扎入记忆。他知此战非同寻常,却未惊,反似……期待。

“他不是唯一。”我缓缓道,“这封信,是发往某处的讯号。而此人,只是传递者。”

哈格罗夫皱眉:“您的意思是,军中有更多内应?”

“不止军中。”我将黑布覆于叛徒脸上。他昏迷中竟浑身一震,面皮抽搐,似被灼烧。

“这布,能感应到他。”我说,“而他,只是网络之一环。真正危险的,是那个能下令‘速启火种’的人。”

帐外忽有骚动。一名亲卫闯入,神色紧绷:“将军,七十三号的马在岩缝外暴躁嘶鸣,不肯近前。我们搜了马鞍内层——发现另一枚石片,纹路与这块相反,像是……回应之物。”

我起身,走出营帐。

那马被拴于岩边,鬃毛凌乱,双眼布满血丝,鼻孔张开如嗅毒气。亲卫递上第二枚黑石,我接过,与第一枚相对。两石靠近时,纹路竟开始旋转,光流逆向交汇,发出极低的嗡鸣,如同地底深处的回响。

这不是通讯。

这是共鸣。

某种仪式性的连接,正在被激活。

我转身回帐,下令:“将叛徒单独囚于铁笼,对外宣称已处决。尸体焚毁,骨灰撒入深谷。”

“为何隐瞒?”哈格罗夫不解,“若公示其罪,可震慑余党。”

“恐惧比背叛更易蔓延。”我说,“若士兵知敌藏于袍泽之间,谁还敢并肩作战?今夜伏击尚未收网,石桥烽火未熄,此时动摇军心,等于自毁长城。”

他沉默片刻,终点头。

“那密信与黑布?”他问。

“封入铁匣,加三道火漆。”我取出匣子,将两石、残信、黑布一并放入,盖上盖子。匣角渗出的暗红纹路已爬至半腰,如根须蠕动。我以银钉封死缝隙,再用火漆印上王家徽记。

“命亲卫连夜送往王城。”我说,“只许一人随行,走北谷旧道,避开元道哨卡。”

亲卫领命,捧匣而出。

我随至帐外,低声叮嘱:“若途中遇阻,毁匣,焚信,宁死勿落。”

他抬头看我,眼中无惧,唯有决然。

我目送他消失于岩道尽头,风再度卷起,吹动残旗。远处石桥上,烽火依旧高燃,叛军方阵已深入伏击圈。威尔斯在高坡举旗为号,伏兵张弓待发。

一切如计。

可我心中无胜之喜,唯有寒意渐升。

火种将熄,速启……

谁是火种?

谁欲启之?

我握紧长枪,枪柄冰凉,掌心却渗出冷汗。就在此时,囚笼中的叛徒忽然睁眼,虽仍被绑,嘴角却扬起一丝笑。

他盯着我,声音嘶哑:“你以为……你关住的是一个间谍?”

我未答。

他低语,仅我可闻:“你关住的,是钥匙。”

话音落时,他头一垂,再度昏厥。

我立于风中,未动。

远处,石桥烽火猛然一跳,火光由橙转青,如被无形之口吸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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