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早已褪去,王帐内烛火重燃,三十六盏青铜灯沿壁环列,火苗静如凝血。我独坐于内室深处,案前摊开的“影一”卷宗上,“祭司往来”四字被烛光映得发暗,仿佛渗入羊皮的墨迹正悄然蠕动。哈维尔昨夜呈报的密信已焚,灰烬倒入陶瓮,沉底如铅。然而那句“东线眼线,已换三次”却未随火消散,反在脑中盘旋,如初火余烬中不肯熄灭的一缕残息。
我闭目,指尖轻触王冠上的结晶。它依旧温润,可共鸣却不再纯粹——昨夜查验四地火引石时,东部微颤,南部裂纹蔓延,西部则冰冷如墓石。那不是自然衰败,而是力量被牵引、扭曲、私有化的征兆。初火残魂本为羁縻之物,赐予四贵以酬其功,亦以神力锁其心。可如今,火未缚人,人已驭火。
我唤哈维尔入内。
他脚步无声,披风未动,只在案前单膝点地。我问:“自赐火以来,四地祭坛香火,可有异象?”
他低首,声如夜风穿隙:“东部三日连燃不熄,祭司轮值,火盆未冷;南部火色发青,燃时无影,灰烬结块如鳞;西部……无人祭拜,祭坛覆尘,火种封于石匣。”
我未语,只将手覆于王座前的火引石阵。东部石块再度轻颤,仿佛感应到远方的躁动。南部那块表面裂纹竟微微扩张,一丝极淡的黑气自缝隙逸出,瞬即消散。西部依旧死寂。
这不是失控,是割据。
初火本为一体,分裂赐予,便如将利刃交予他人执掌。他们曾是边陲小族,仰我神光而存,如今却以残魂为基,在封地筑起独立的火祭体系。祭司本属神庭统辖,如今却为贵族所养,焚香非为敬神,而为测火势、察波动、控能量。火引石的异动,不是偶然,是回应——他们已在试探,这火,究竟归谁所有。
我命人取来战前封存的三块初火残魂样本。威尔斯已灭,其火消散,余下四贵中,仅三人仍持火种。哈维尔将样本置于内室祭坛,石台刻满古老符文,曾为初火共鸣之用。
我以王冠结晶引导,低诵古语。
东部样本骤然跳动,火焰自石中腾起寸许,呈赤黑之色,竟不依律流转,反如活物般向我指尖扑来,被符文阵强行压回。南部样本则黯淡无光,火苗微弱,燃起即熄,第三次尝试时,竟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哀鸣,如风中呜咽。西部样本毫无反应,触之冰寒,仿佛从未沾染过初火的气息。
我额角渗汗。
这已非赐火,而是寄生。东部火势暴烈,似已被意志强行催动;南部火种衰微,恐遭过度抽取;西部……或许早已另寻他法,弃火而求他途。残魂与贵族意志绑定,不再受王权统摄。我仍是初火之主,可这“主”字,正在从“主宰”滑向“名义”。
我闭目良久,终于开口:“火可赐,亦可夺……然夺火者,必遭火噬。”
话音落时,室内烛火齐齐一暗。哈维尔未答,只将头垂得更低。他知道我非虚言——若强行收回残魂,必引动火反噬,不仅贵族封地将成焦土,神国根基亦会动摇。可若放任,待其火势成势,反噬的将是我。
我睁开眼,召斯摩与哈维尔同至。
斯摩执笔立于侧,我命其设“封地火祭登记簿”:四贵族须每月上报祭坛燃火次数、祭司名册、火灰去向,凡火祭之物,皆需登记备案,归入明档。此令公开颁布,以“整肃神仪”为名,无人可拒。
斯摩提笔记录,笔尖稳而无滞。
然我深知,此不过虚文。他们若真欲掩藏,一本簿册,如何拦得住暗中火祭?
我转向哈维尔,声音压得更低:“另组‘火影’,专察残魂波动。”
他抬眼,静候下文。
“人选须盲眼,不观火色;须聋哑,不闻祷词。每地潜入一人,采集火灰,以秘法检测残魂共鸣。样本三日一递,直报于我。”
他点头,未问缘由。忠诚者从不追问命令,只知执行。
我从袖中取出一枚黑玉牌,递予他。牌面刻一断裂火纹,边缘蚀有古咒,乃禁火殿信物。
“若火将熄,或火将暴,持此牌,可入禁火殿,启‘镇火仪’。”
他双手接过,玉牌入掌,未见异象,可室内温度骤降,烛火凝滞如冻。
我望向火引石阵。东部那块仍在轻颤,频率渐密,仿佛远方的火祭正在加速。南部裂纹又扩一分,黑气再逸。西部依旧死寂,可正因死寂,更显诡异。
火未灭,却已不在掌控之中。
我起身,走向内室最深处的石龛。龛中供一块原始初火残片,封于水晶之中,千年不熄。我将手覆其上,试图感知本源的律动。
水晶冰冷。
我猛然睁眼。
本源初火,竟也在衰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