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雾如纱,缠绕北境山脊。我立于高岩之上,风雪扑面,石垒防线在灰白天光下若隐若现。三堆绿焰在隘口两侧燃起,幽绿火舌舔舐冷空,不暖,不亮,却如眼——一只只睁开的、沉默的监视之眼。
火起之时,正是埃兰脚步远去之刻。那少年踏过湿土,未察觉命运的丝线正从千里之外悄然收紧。而我,只凝视敌营方向。篝火微弱,哨塔轮廓模糊,叛军尚未察觉,他们已被推入棋局。
“出发。”我低语。
三支黑衣小队从雪沟中起身,如幽灵般滑下山坡。他们携捕兽夹、火油包与骨哨令器,分袭粮道、马厩、哨塔。每一处,皆为痛处。我亲手校准路线,令其行踪交错,似乱实序。若敌分兵追击,则阵型自破;若固守不动,则补给将断。进退之间,皆入陷阱。
一名队长临行前低声问:“若敌不追,计将奈何?”
我未回头,只道:“不追,便是他们已知我们会来。”
他沉默片刻,领命而去。雪地上,脚印延伸至林深处,而后在某处戛然中断——仿佛人被大地吞没。我皱眉,未言。此地地下或有暗道,工匠曾言北境岩层多裂,然从未听闻可容人穿行。此刻无暇深究,战局已动,不容迟疑。
骨哨声在风中断续响起,三短一长,如鸟鸣,如风啸。敌营骚动初现,火光乱晃。马厩起火,粮车倾覆,哨兵奔走呼号。我嘴角微动。诱敌之计,已启。
数里之外,后方指挥帐内,炭火微明。
哈维尔静坐于沙盘前,手中握着两份军报。一份来自东部,威尔斯亲笔:“东部无异动,风雪阻讯,暂缓上报。”字迹工整,无破绽。另一份来自北境,莱恩所呈,仅寥寥数字:“绿焰已燃,风雪甚,讯迟。”
他将两份文书并列,指尖轻叩纸角。
“风雪阻讯……”他低语,“可威尔斯在风雪中仍能遣子巡营,莱恩却连兵力调配都未报?”
副官立于侧,见他久久不语,轻声问:“是否传令查证?”
哈维尔未答。他取炭笔,在沙盘上标出北境三处袭击点——马厩东侧、粮道拐弯、哨塔后林。三点连成一线,竟非散乱骚扰,而是一个半环,隐隐指向叛军主营退路。
“这不是诱敌。”他喃喃,“是逼敌。”
副官不解:“逼其决战?可援军未至,此战风险甚大。”
哈维尔目光沉静,望向帐角悬挂的铜铃。此铃连通各隘口了望塔,平日稍有异动便震颤不休。此刻却静如死物,连风过帘幕都未引其响。
可就在此时,铃舌忽地一颤。
非风动,非人触。仿佛地底深处,传来一声闷响。
他眉心微跳,伸手抚铃,触感冰凉,却似有余震自掌心渗入。他未言,只将沙盘北境模型细看。石质山形粗糙,工匠依实地雕琢,边缘刻痕斑驳。其中一道细裂,自隘口斜下,形如断裂脊骨。
他指尖抚过那痕,忽觉熟悉。
副官未听清:“大人?”
哈维尔摇头,将思绪压下。他取火纹封印印鉴,在北境标记旁轻盖一枚暗记——此为密报葛温之预备,然此刻尚不足据。
“再观一日。”他说,“火可照路,亦可焚林。”
副官退下。帐内只剩炭火噼啪。
哈维尔重新展开北境地形图,目光落于那处脚印中断之地。他取出一枚铜镜,借火光折射图面,试图找出地下结构异常。镜面滑过某处,光斑忽地扭曲——图上本应为实土的位置,竟有极淡的虚线,似曾有人标注后刻意抹去。
他凝神细看。
虚线延伸,直通隘口后山,终点标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符号:同样的信号,与骨哨音律、残魂匣记号、断脊道密令,完全一致。
他缓缓合图,将铜镜置于案上。镜面朝天,映出帐顶毛皮接缝,一道裂痕自中心蔓延,如蛛网。
绿焰渐弱,天光微明。
敌营已乱。叛军分兵三路追击,主力动摇。我下令第二梯队潜行接应,于雪林设伏。火油包埋于枯枝下,捕兽夹覆以薄雪,只待敌入彀中。
一名斥候归来,跪地禀报:“敌后马厩火势已控,然其主将未怒,反令加固主营栅栏,似有防备。”
我眯眼。
“他们知道我们会来。”
斥候抬头:“可我们已扰其补给,粮道断两日,马匹缺料,再拖三日,必溃。”
“可他们不慌。”我缓缓道,“不慌者,或有后手,或……早已预料。”
风雪更急,绿焰终于熄灭。最后一缕幽光消散时,我瞥见雪地上一道新痕——非脚印,非车辙,而是一道浅沟,自林中延伸而出,直没入岩壁裂缝。
那裂缝,昨夜尚不存在。
我握紧腰间短剑,剑柄微凉。剑身未出鞘,然我已知,此战之局,或非我一人所布。
雪落无声。
沟痕深处,似有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