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推开法庭的门，公文包放在辩护席上。他没有看旁听席，也没有和张某说话，只是把材料按顺序摆好。纸张边缘整齐，页码清晰。
法官敲了下法槌，宣布开庭。
对方律师站起身，声音平稳：“控方认为，被告张某存在明确作案动机。其名下信用卡逾期记录达七次，曾因债务问题被投诉至征信中心。在审计报告发布前夜，他独自登录系统，行为异常。”
林远抬头，“我申请发言。”
法官点头。
他站起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动机不能代替证据。如果因为经济纠纷就认定一个人会犯罪，那今天坐在这里的就不该是张某，而是全市所有失信人员。”他把法院出具的无行政处罚记录递交给书记员，“我的当事人从未被司法机关立案调查，更没有违法前科。”
对方律师冷笑，“你们强调清白，可他的操作时间就在案发窗口内。凌晨一点十二分，设备登录请求来自他的账户。这怎么解释？”
“解释很简单。”林远翻开技术鉴定意见书，“这个登录动作确实使用了他的账号，但不是由他本人完成。要绕过双人验证机制，必须同时具备物理接触终端和后台权限模板。而这两项，都不在他职责范围内。”
“你说有人冒用，有证据吗？”对方律师追问。
“有。”林远转向法官，“请播放b区三号机所在区域的门禁记录视频。”
屏幕亮起。画面显示凌晨一点十分，一张注销卡刷开门禁。一个身形微跛的男人走进走廊，右手插在裤兜里，肩膀向右倾斜。
“这是技侦组还原的路口影像。”林远指着时间戳，“刷卡后两分钟，系统收到越权请求。期间摄像头中断八秒，恢复后此人已离开画面范围。”
对方律师立刻反驳：“一段模糊影像不能证明什么。谁知道是不是巧合？再说，那张卡早就注销了，谁都能拿去用。”
“但能准确避开监控盲区的人，不会是随便闯入的外人。”林远拿出另一份文件，“我们提交了系统后台日志分析报告。这次篡改使用的权限编号以‘hZ’开头，属于恒正所内部专用模板。外界无法获取。”
对方律师脸色变了下，随即提高音量：“就算如此，也不能排除张某主动泄露账号信息。一个背负债务的年轻人，很容易被收买。”
张某猛地抬起头，手指抓紧桌沿。
林远转身看了他一眼，然后再次起身，“我的当事人今年二十六岁，月薪五千八百元，租房住在城北工业区。他每天通勤三小时，只为省下房租给母亲治病。你说他会被收买，那请问——收买他的代价是多少？一顿饭？一万块？还是让他从此不用再还债？”
他停顿一秒，“可他从没想过逃避责任。事发第二天，他就主动向公司报备异常登录情况，并配合调查。如果不是有人提前删除日志、封锁证言，这件事本不该走到法庭。”
旁听席传来轻微响动。有人低声议论。
法官敲槌维持秩序。
对方律师冷着脸说：“你们提交的录音证据来源不明。一个躲在暗处不敢露面的技术员，凭一段匿名音频就想推翻指控，未免太轻率。”
“我们不需要他露面。”林远打开平板，调出声纹比对图谱，“这是原始音频与王某本人语音样本的匹配结果，相似度百分之九十二点三。而且，请注意他说的内容——‘他们用的是老权限模板，编号hZ开头’。这种编号体系从未对外公开。若非内部人员，不可能知道。”
“就算他知道，也可能是串供。”对方律师坚持，“你们无法证明这段录音的录制时间和地点。”
“我们可以提供服务器自动标记的时间戳，以及录音文件生成时的Ip地址归属。”林远将打印件递上，“这份数据由第三方平台存证，不可篡改。”
对方律师沉默几秒，忽然换了个方向，“即便存在外部操作，也不能说明张某完全无辜。他作为系统维护员，难道没有察觉风险？他的失职，是否也构成了间接共犯？”
林远摇头，“你混淆了责任边界。张某负责日常巡检，不涉及权限审批流程。真正的安全管理职责，在于公司风控部门和合规团队。而这些，恰恰是由恒正所主导的。”
他翻开审计报告副本，“清理操作发生在审计启动前夜，由郑世坤亲自审批。理由是‘合规清理’。可为什么选在凌晨？为什么要用注销卡进入机房？如果真是正常维护，为何不留操作日志？”
对方律师终于站不住，语气急促起来：“你这是在转移焦点！我们现在审理的是张某有没有罪，不是去查别的案子！”
“不。”林远声音不高，但很稳，“我们现在审理的，是一个年轻人是否成了替罪羊。你们不断攻击他的品行、夸大他的过错，却回避一个问题——这个系统为什么能被人轻易攻破？如果连基本的安全机制都形同虚设，那以后还有多少人会像他一样，莫名其妙背上黑锅？”
法庭安静了一瞬。
法官翻了翻材料，问控方：“还有什么补充质证意见？”
对方律师坐下，低头写了几个字，又抬头，“我坚持认为，现有证据均为间接关联，无法排除合理怀疑。被告应承担举证不利后果。”
林远没有立即回应。他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张A4纸，上面贴着五张小照片：门禁刷卡瞬间、路口跛脚男子、系统登录时间、摄像头离线记录、权限模板编号截图。
他把纸递给书记员，“这是我方整理的关键节点对照表。五个事件环环相扣，时间误差不超过三分钟。这不是推测，是事实链条。”
对方律师盯着那张纸，嘴唇动了动，没再说话。
法官宣布进入下一环节。
林远坐回位置。张某悄悄看向他，嘴唇微动，像是想说什么。
林远轻轻点头。
他低头翻动手里的笔记，指尖划过一行标注过的段落。笔尖在“hZ模板”四个字上停了一下。
窗外阳光斜照进来，落在桌面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