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关掉电脑,屏幕黑下去的瞬间,映出他身后空荡的办公室。走廊的灯已经灭了大半,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还亮着。他把外套搭在肩上,正要起身,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加密消息。
“林律师,能见一面吗?我儿子没偷东西。”
后面跟着一个陌生号码,和一行字:市第三看守所外接待室,明早九点。
他没有回,也没动。坐回椅子,重新开机,登录法院文书系统。输入“盗窃”“青年”“两百万以上”,筛选本地三个月内的未决案。很快,跳出一条记录:张某涉嫌入室盗窃案,涉案金额二百一十六万,被害人系某科技公司高管。案情摘要里提到,主犯已供述作案过程,但多次更改藏匿赃物地点,且无法说明如何避开小区三道监控。
新闻链接附在后面。报道标题写着:“富商家中被盗,嫌疑人自称被胁迫”。文中有一句引用匿名知情人的话:“这人连车都不会开,怎么连夜跨区运货?”
林远点开庭审排期表。案件尚未开庭,辩护人栏空着。
他打开录音笔,按下录制键。“如果他是替罪羊,谁在背后?”声音很轻,像自问。“找我,是因为没人接这个案子,还是……有人知道我能查到什么?”
桌上的U盘还在。昨天刚放进抽屉,标签没贴。他拿出来,放在手心掂了掂,又塞进西装内袋。
时间跳到十一点十七分。他拨通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我是林远。”他说,“明天九点,我在接待室等你。只谈十分钟,说完就走。如果你觉得值得信任,再决定是否正式委托。”
对方没说话,呼吸声变得急促。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林远继续说,“你们可能已经找了七八个律师,都被劝退了。这种案子,证据看起来完整,实际漏洞在看不见的地方。我也不能保证结果。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会查。”
那边终于开口,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沙哑。“您……真的愿意听?”
“我听。”林远说,“但我不承诺接案。听完再说。”
电话挂断后,他没动。盯着墙上的钟,秒针走了一圈又一圈。
父亲十年前最后一次出庭,是为一个被控贪污的基层公务员辩护。那人最后被判无罪,可一个月后,在自家楼道摔断了腿。再后来,林建国辞去执业资格,一句话没多说。直到林远考上法考那年,他在旧书里发现一张纸条:**程序对的人,不一定是对的人。**
他站起身,把U盘锁进保险柜。转身时碰到了白板。上面还贴着“融合进程·第一阶段”的便签。他撕下来,换了一张新的,写下:“待评估事项:张某案接触安排”。
回到座位,打开笔记本,翻到空白页。第一行写:“2025年4月3日,上午九点,第三看守所接待室。”
第二行写:“家属陈述优先记录,不打断,不预判。”
第三行写:“若涉及第三方线索,立即终止对话,要求书面委托后再继续。”
他合上本子,关灯出门。
楼梯间很安静。脚步落在水泥台阶上,一层层往下。走到一楼,推开玻璃门,外面风很大。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助理发来的提醒:新人第一轮电话沟通定在明早九点十五,会议室b已预留。
他回复:“推迟半小时。有事处理。”
发完这条,他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回口袋。
走出大楼时,抬头看了眼天空。云层压得很低,城市灯火照不透。一辆环卫车缓缓驶过,洒水口关着,车尾灯红得刺眼。
他往地铁站走。路过一家便利店,停下,买了一瓶水。店员扫码时抬头看了他一眼。“加班啊?”
“嗯。”他答。
走出店门,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有点凉,顺着喉咙滑下去。
他想起老陈第一次来找他时的样子。那个五金店老板站在律所门口,手里攥着一叠复印材料,手指关节发紫。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不信律师,可我现在没人可找了。”
当时林远刚执业三个月,案子都是邻里纠纷、小额赔偿。他本可以推掉。但他没推。
后来赢了。
不是靠法庭上的辩词,而是从一份被忽略的水电缴费单里,找到了租约仍在有效的证据。
那天晚上,老陈蹲在律所楼下哭出了声。
现在这个人,是不是也站在某个角落,手里捏着唯一能证明清白的东西,却不知道该交给谁?
地铁末班车还有十分钟。他坐在站台长椅上,拿出笔记本,翻到刚才写的那几行字。用笔在“若涉及第三方线索”后面加了一句:“注意观察对方是否受人指导发言。”
列车进站,气流卷起地上的小纸片。他收好本子,起身刷卡。
车厢里空着大半。他靠门站着,手扶栏杆,闭上眼。
但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那个案子的碎片:监控缺失的时间段、主犯反复变更的供词、被害人家中保险柜被撬的方式。如果是熟人作案,为什么选一个毫无前科的年轻人顶罪?如果不是缺钱,动机是什么?
他睁开眼,看对面车窗倒影里的自己。眼神很沉,不像前几天那样专注在流程和表格上。现在的目光,像是回到了最初的时候——那个为了查一条通话记录能在派出所门口站一整天的实习律师。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以为是助理,拿出来一看,是另一个号码。
没有备注。
他犹豫两秒,接起。
“林律师。”是个女人的声音,年轻,但语气紧绷,“我是张某的同学。我不知道你现在能不能听我说几句……但我必须说。”
他没说话,等着。
“他不可能去偷东西。上周他还问我,要不要一起报名法律援助志愿者。他说他爸病了,想做点好事积福。”
林远记下这句话,在心里重复一遍。
“你们见过面吗?”他问。
“见过一次。他来学校找我借资料,穿得很朴素,话也不多。走的时候还把椅子摆回原位。”
“最近联系过他吗?”
“案发前一天晚上,他给我发了条微信,说‘明天可能会联系不上我,别担心’。我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
她停顿了一下。
林远握紧手机。
“我觉得,他是被人设计了。”她说,“而且,他知道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