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将笔记本合上,手指在键盘边缘停了两秒,随即重新点开后台程序。绿色进度条已经走完,比对结果弹了出来:三家中介公司开户所用的设备Ip,在过去三个月内共出现过七次重叠记录,全部集中在非工作日清晨六点到七点半之间,地点均指向城南政务服务中心三号自助终端。
他调出监控截图。画面里的人穿着深色工装,戴着工牌,动作熟练,面部被角度刻意遮挡。但左腕处露出一截蓝白条纹袖口,和某次审批文件扫描件中签字人袖口花纹一致。
林远把这张图拖进时间线面板,标红加注:“同一操作者”。
李薇推门进来时正看到这一幕。她把一叠打印纸放在桌上,顺手打开自己的电脑。“开发区旧改那块查到了。”她说,“规划局批复文号是城规批〔2023〕87号,签发日期八月一日,里面有个附件编号hRL-2023-0801。”
林远转头看向她。
“和红星路的编号规则一样。”李薇点头,“时间晚了四个月,项目类型不同,审批流程却都绕过了专家评审环节,直接由‘综合协调组’特批通过。”
林远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记号笔,在原有的“制度例外机制”框体下方画出一条延伸线,接入两个新节点:**hRL编号系统**、**tY-07权限通道**。然后在旁边写下:“跨区域复用痕迹确认。”
“不是偶然。”他说。
李薇站到他身边,盯着图谱看了一会儿。“如果这个模式还能再找出第三个案例,就能证明这不是个别操作,而是固定流程。”
“那就继续找。”林远回到座位,打开内部文书检索库,输入关键词组合:特批、无评审、hRL、协调组。系统返回二十一条记录,其中七条来自不同城区,时间跨度半年,涉及教育用地调整、绿化带改建、安置房分配等多个领域。
他逐一核对附件编号。三个带有hRL前缀,格式完全一致。
“找到了。”他轻声说。
李薇凑近屏幕,数着编号。“0419、0420……现在是0801,中间断了几段,但规律没变。每一批集中部署,间隔三到五个月。”
“像定期清理问题。”林远接口,“先把手续补全,再统一推进项目。”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窗外天色渐暗,楼道里的灯陆续亮起。
陈默进门时没说话,径直走到林远桌边,放下一张折叠的便条。上面写着一行字:“镜像端口可用,时间定在明晨两点至四点,只给一次机会。”
林远看完,把纸条折好放进抽屉。“技术员怎么说?”
“他说只要不碰内容,只抓字段来源,风险可控。”陈默声音压得很低,“但一旦被监测到异常访问,防火墙会立刻锁死所有关联账户。”
“我们只需要原始录入痕迹。”林远看着他,“能拿到tY-07权限的历史调用记录吗?”
“如果日志完整,应该能看到谁在什么时候调用了这个通道,以及关联了哪些文件。”
陈默说完就转身走了,脚步很轻。
李薇等门关上才开口:“我们现在掌握的是模式,但他们掌握的是权限。差的不是线索,是层级。”
林远没回答。他打开【反向推演_v1】文档,开始补充第二版任务清单:
一、整理hRL编号覆盖的所有项目,绘制地理与时间分布图;
二、结合tY-07权限使用频率,分析是否存在周期性操作规律;
三、准备明日凌晨数据抓取预案,明确分工与应急措施。
写完后,他抬头问:“你那边模型还能跑更深吗?”
“可以。”李薇坐回电脑前,“我已经把签章重叠度、审批间隔时长、文件生成路径这些变量都设成动态参数,接下来能让系统自动标记异常值。”
“那就让它跑起来。”林远说,“明天早上之前,我要看到一份初步报告。”
李薇点点头,开始重新设置运算逻辑。屏幕上,一个个审批流程被拆解成线条与节点,慢慢织成一张网。某些区域的颜色越来越深,像是被反复涂抹过的痕迹。
夜渐渐深了。
九点过后,李薇站起身,把打印好的阶段性分析稿放在林远桌上。“目前发现五个疑似关联项目,分布在三个区。共同点是都在特批后一周内完成资金划拨,且施工单位均为临时组建的联合体。”
林远接过来看了一眼,点头。“辛苦了。”
“我觉得他们不怕我们查到项目有问题。”她站在门口,语气平静,“他们怕的是有人看懂他们的节奏。”
说完,她带上门走了。
十一点,整层楼基本安静下来。陈默临走前敲了敲林远的门框,示意保险柜已更新密码,硬盘转移完毕。林远应了一声,目光仍停留在屏幕上。
十二点整,他关掉所有对外连接的设备,只留一台离线主机运行本地数据库。然后从抽屉取出一个老旧录音笔,按下播放键。
老周的声音缓慢而断续:“你爸……没输在法庭……输在了庭外。”
录音只有这一句。
林远听了一遍,又按了重播。第三遍结束后,他把录音笔放回抽屉,起身走到窗边。
玻璃映出他的脸,还有背后墙上贴满的纸页——时间线、关系图、编号对照表。远处法院大楼的轮廓在夜色中清晰可见,顶层还亮着几盏灯。
他想起父亲当年坐在书桌前的样子,低头翻卷宗,袖口别针闪了一下光。想起老陈把信封递给他时那只粗糙的手,一句话没多说。想起沈明远临终前抬起的手指,不是指向谁,而是轻轻划过桌面,像在写一个看不见的字。
电脑发出轻微提示音。
林远走回去,看到程序已完成新一轮比对。在“tY-07权限”条目下,自动生成了一条时间轴:过去两年内共启用六次,每次间隔约三个月,最后一次是四月十九日,用于处理“恒瑞联营”企业的税务申报补录。
而倒数第二次,则是在十年前。
项目名称:**律师事务所执业资格复核申请**。
申请人:**林建国**。
林远盯着那一行字看了很久。鼠标滑过去,点击展开详情。页面跳转,显示出一段模糊的日志摘要:“经特殊通道审议,结论为不予通过,依据为内部评估意见,不公开具体内容。”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手指已在键盘上敲下新的备注:
“同一机制,十年前后两次作用于同一个人。不是巧合,是清除。”
随后,他在图谱最上方新加了一个框,写上:“例外机制的本质——选择性执行。”
不是漏洞,是设计。
不是失误,是控制。
他重新打开【反向推演_v1】文档,在末尾添上一句话:
“我们不再需要他们犯错。因为他们正常运转的过程,本身就是破绽。”
凌晨一点十七分,他起身泡了杯茶,水汽升腾,模糊了屏幕上的线条。但他没有擦,只是坐下,继续盯着那些交织的路径。
几分钟后,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默发来的消息:“设备已准备,明早两点见。”
林远回复:“准时。”
他没有退出对话界面,而是盯着那个“已读”状态看了几秒。然后打开另一个文档,新建一页,标题写上:“未来行动原则”。
下面列了三条:
一、不再追单一证据,专注还原系统运作逻辑;
二、所有调查成果仅存本地,不传网络,不存云端;
三、一旦发现更大范围的应用模式,立即启动信息分段留存机制,确保即使中断,后续仍可接续。
写完后,他保存文件,关闭屏幕。
屋里只剩一盏台灯亮着。
他坐在原地没动,目光落在窗外出神。城市灯火依旧明亮,街道空旷,一辆环卫车缓缓驶过。
片刻后,他忽然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金属U盘,插进离线主机。这是备份盘,里面存着截至目前所有的原始数据和分析草稿。他选中【反向推演_v1】文档,复制进去,又加上今天的新增图谱和日志摘要。
文件传输进度走到百分之百。
他拔下U盘,握在手里,感受着那点微凉的重量。
然后打开抽屉,把U盘放进最底层,压在一本书下面。
窗外,东方开始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