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的步子不快,踩着晨露浸润的青石板,将柳诗音与钟离御庭二人引至凤仪宫前。
跨过高高的门坎,殿内的气息与方才肃穆的皇家佛堂截然不同。紫檀木案上燃着清浅的牡丹香,香气疏淡却带着无形的距离感;几盏青瓷茶碗整齐列在描金托盘里,茶汤澄亮,显然已沏好许久,碗沿凝着的水珠顺着碗壁滑下,在案上晕开小小的水痕……
皇后萧婉卿端坐在铺着明黄色软垫的宝座上,一身织金凤尾袍衬得她气度雍容,发髻上簪着的赤金点翠步摇,垂落的珠串随着她抬手的细微动作轻轻晃动。她并未看进门的两人,只捻着茶盖慢条斯理地撇去浮沫,:“既然来了?便坐下吧。”
青禾引着两人在两侧圆凳上坐下时,指尖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谨慎。她刚要上前为两人添茶,却被萧婉卿抬手止住:“不必了,茶凉了,再换盏新的。”
柳诗音握着佛珠的手不自觉又紧了紧,指尖冰凉一片。“诗音,你嫁与钟离将军也有半载了吧?”萧婉卿终于抬眼看向柳诗音,语气平淡得听不出喜怒,“本宫瞧着,将军待你是真上心,前几日从北疆回来,刚向陛下禀报完军务,便径直去佛堂见你,倒是难得的情分。”
柳诗音连忙起身躬身行礼,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蒙皇后娘娘记挂,也蒙将军体恤,臣妇在将军府过得安稳。”
“安稳就好。”萧婉卿扯了扯唇角,似是笑了笑,可那笑意却半点没达眼底,“只是将军府虽好,终究是武将府邸,少了些世家该有的体面。今日大长公主来见本宫,提了逍遥侯慕容轩的事——不知,你对这桩婚事有什么看法?”
这话骤然砸进柳诗音心里,她指尖的佛珠险些脱手滑落。刚要开口回绝,身侧的钟离御庭已先一步起身,掌心下意识按在她的肩上稳住她,随即转向萧婉卿,沉声道:“皇后娘娘,诗音已是臣的妻子,夫妻一体,逍遥侯的心意,怕是只能辜负了。”
萧婉卿抬眸看向钟离御庭,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还夹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施压:“钟离将军是觉得,本宫提这话,是逾矩了?”
“臣不敢。”钟离御庭微微垂首,语气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只是臣与诗音已拜过天地、入了宗祠,她是臣明媒正娶的妻子……”
萧婉卿“咚”地放下茶碗,茶盖与碗沿碰撞,发出清脆却冷硬的声响:“在这京城里,皇家的‘旨意’,有时比宗祠的‘道理’更重。慕容轩是侯爷,身份尊贵,能得他青睐入你钟离府,于你钟离家,不也是件增光添彩的事?”
柳诗音猛地抬头,眼底的红痕隐隐浮现,却多了几分前所未有的坚定:“皇后娘娘,臣妇既已嫁与将军,便此生只认他一人,断不会再应旁的婚事,还请娘娘体谅。”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陷入死寂。案上的牡丹香似乎愈发浓郁,缠得人胸口发闷,喘不过气。萧婉卿的脸色沉了沉,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扫过——方才钟离御庭按在柳诗音肩上的手,此刻已顺势与她十指相扣,那交握的姿态,满是不容外人插足的亲昵与维护。
“一人?柳诗音,你可知这‘一人’二字,在京中贵胄圈里有多难得?”萧婉卿的声音冷了几分,“本宫听闻,将军府后院虽清净,却也留着几间空房,你若容下逍遥侯,既全了皇家颜面,也能让将军府更得圣心,何乐而不为?”
钟离御庭将柳诗音往自己身后护了护,抬眼迎上萧婉卿的目光,语气带着武将特有的果决:“娘娘,臣娶妻,只求心意相通、一生一世,不求府中多添人来博圣心。诗音不愿的事,臣绝不会逼她,更不会用她的意愿去换取所谓的荣光。”
萧婉卿看着两人紧握着的手,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好一个‘心意相通’。钟离将军手握北疆兵权,本宫自然不会强逼,但逍遥侯那边,总得有个交代。”她顿了顿,语气又缓了些,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本宫给你们三日时间。三日之后,要么柳诗音点头应下逍遥侯入府,要么……钟离将军便将你手中的兵权交出来,换你们二人安稳度日。”
这话如惊雷般炸在两人耳边,震得柳诗音脑子嗡嗡作响。指尖的佛珠“哗啦”一声散落在地,紫檀木珠滚得满地都是。她身形一晃,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背重重撞在钟离御庭胸前,那力道里满是猝不及防的慌乱与无措。
钟离御庭几乎是本能地伸手,稳稳扶住她的腰肢,掌心扣着她纤细的腰线,可指尖的温度却比方才凉了许多,连带着指节都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他垂眸看着怀中脸色煞白的女子,喉结滚动了两下,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北疆兵权是他的根基,是钟离家三代人在沙场抛头颅、洒热血挣下的荣光,是祖父断了腿、父亲中了箭才守住的边防屏障,更是刻在钟离家骨血里的守护之责。
若交出兵权,他便不再是镇守北疆的铁血将军,只是个任人摆布的闲散勋贵;钟离家也将从世代戍边的将门,沦为京中可有可无的普通世家。这哪里是“换安稳度日”,分明是要断了他钟离家的根,更断了他护着柳诗音的底气。
萧婉卿已重新拿起茶碗,目光落回茶汤上,不再看他们,只淡淡吩咐:“青禾,送二位出去吧。”
青禾躬身应下,引着两人往外走。殿外的晨光依旧明亮,竹影依旧在地面上婆娑摇晃,可柳诗音和钟离御庭交握的手,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紧——三日之限如同一把悬顶利剑,一边是爱人视若生命的兵权根基,一边是自己坚守一生的“一夫”心意,这场看似关乎“多夫”的抉择,早已成了压在两人心头、足以将他们碾碎的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