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储秀宫西院彻底浸染。秋虫的鸣叫在墙角断断续续,更衬得院落孤寂。春桃因受伤和惊吓,喝了点安神的汤药后,已然沉沉睡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李凤瑶却毫无睡意。
她依旧坐在窗边那把木凳上,身姿挺拔,如同值守的哨兵。月光清冷,透过窗纸,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白日里的喧嚣已然散去,但内心的波澜却久久无法平息。
萧景腾的身影,一次次在脑海中浮现。他那双清澈眼眸中毫不掩饰的欣赏与热切,他力排众议的回护,他离去前那意味深长的一瞥……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这位七皇子,对她这个“罪臣之女”,抱有超乎寻常的兴趣。
这兴趣从何而来?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她今日那番“出格”的举动,恰好契合了他对所谓“女战神”的幻想?李凤瑶觉得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皇室中人,尤其是已开始接触权力的皇子,其行为背后往往牵扯着复杂的政治考量。
她下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支普通的木簪。这是目前她身边唯一称得上“武器”的东西,也是连接她与过去那个叱咤风云的战神身份的唯一实物象征。力量……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一些自保的力量。这具身体太弱了,必须想办法锻炼。还有信息……她如同盲人摸象,对朝局、对父亲的案子、对吴奎的现状几乎一无所知。在这信息即是生命的深宫,闭塞就意味着任人宰割。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的、门轴转动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寂静。
李凤瑶浑身肌肉瞬间绷紧,眼神锐利如刀,倏地转向房门方向。她的手已悄然握紧了木簪,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了随时可以暴起反击的姿态。是谁?张莲儿的报复?还是其他看不惯她得了七皇子青眼的人?
门外似乎有细微的脚步声,带着犹豫,停在了门口。紧接着,是几不可闻的、指节叩击门板的轻响,嗒,嗒,嗒,如同暗号。
李凤屏住呼吸,没有立即出声。她凝神细听,门外之人的呼吸声略显急促,似乎有些紧张,但并无杀气。
“李……李秀女?歇下了吗?” 一个压得极低的、属于年轻太监的嗓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小心翼翼。
不是预想中的敌人。李凤瑶略微放松,但警惕未消。她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并未立刻开门,隔着门板低声问道:“何人?”
“奴才是……是小德子,”门外的太监似乎松了口气,声音依旧压得很低,“奉……奉七皇子殿下之命,给秀女送点东西。”
七皇子?萧景腾?李凤瑶眉头微蹙。这么晚了,他派人来送什么东西?意欲何为?
她沉吟片刻,轻轻拉开了门栓,将房门打开一道缝隙。月光下,只见一个身材瘦小、面容稚嫩的小太监正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个不大的、用蓝色布帛包裹的方正物件。小太监见她开门,连忙低下头,双手将物件奉上,态度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殿下说……”小德子偷眼看了看李凤瑶的脸色,见她没有不悦,才继续低声道,“听闻秀女白日里因维护宫人,可能要被罚抄宫规……殿下特意让奴才寻了这支‘软毫笔’送来。此笔笔锋柔软,书写省力,久写不累,或许……或许对秀女有用。”他说得磕磕绊绊,显然这番说辞是被人教过的。
李凤瑶的目光落在那个蓝色包裹上,心中疑窦丛生。罚抄宫规?王公公后来根本没提这茬,显然是因为萧景腾的介入不了了之了。萧景腾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那他送笔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示好?试探?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关怀?
她接过包裹,触手微沉,布料质地细腻。她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看着小德子,淡淡问道:“有劳公公深夜跑这一趟。殿下……还说了什么?”
小德子摇了摇头:“殿下只吩咐奴才将东西送到,还说……还说让秀女不必多想,好生歇息便是。”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殿下还夸秀女……嗯……‘颇有侠气’,是宫中少见的人物。”说完,他似乎完成了任务,如释重负,又行了一礼,“东西送到,奴才告退了,秀女也早点安歇。”
不等李凤瑶再问,小德子便低着头,快步消失在了院落的阴影里,仿佛生怕被人看见。
李凤瑶关上房门,插好门栓,回到桌边,就着朦胧的月光,解开了蓝色布帛。里面是一个小巧的红木盒子,打开盒盖,一支做工精致的毛笔静静地躺在柔软的丝绸衬垫上。笔杆是上好的湘妃竹,光滑温润,带着天然的紫褐色斑纹。笔毫饱满,色泽纯正,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软毫笔……书写省力……”李凤瑶拿起这支笔,指尖感受着竹杆的凉意和笔毫的柔软。萧景腾的这个举动,透着一种与他皇子身份不太相符的、近乎笨拙的细心。他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他对白日之事的认可和支持?还是想借此传递什么信息?
她将笔轻轻放回盒中,盖上盖子。无论萧景腾的目的是什么,这支笔的到来,都明确地传递了一个信号:七皇子在关注她,并且,这种关注是带着善意的。
这对于孤立无援的她来说,无疑是一根及时的稻草。但李凤瑶并没有感到多少喜悦,反而更加警惕。天家恩宠,向来是最不可靠的东西。今日他可以因为“侠气”而欣赏你,明日也可能因为别的缘由而厌弃你。将自身的安危寄托于他人的喜好之上,是取死之道。
然而,眼下之势,她又不得不借助这份“关注”。至少,在获得足够自保能力和调查线索之前,萧景腾的青睐是她唯一的屏障。
“不必多想,好生歇息……”李凤瑶回味着萧景腾让小太监传来的话。这话听起来是关怀,但何尝不是一种提醒?提醒她不要过度解读,不要轻举妄动?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清冷的夜风吹入室内,试图吹散心头的迷雾。月光下,那支躺在红木盒中的软毫笔,仿佛也带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萧景腾……你究竟是个怎样的皇子?你的这份“迷弟”心思,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真实意图?
李凤瑶知道,自己踏入的,不仅仅是一座华丽的牢笼,更是一个错综复杂的棋局。而她现在,还只是一枚刚刚被摆上棋盘、位置微妙且自身难保的棋子。
要想破局,要想复仇,她必须尽快从棋子,变成下棋的人。
夜色更深了。储秀宫西院的灯光早已熄灭,但在那扇敞开的窗户后,一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如同暗夜中指引方向的星辰。
这一夜,有人安然入梦,有人却已开始谋划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