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贺骏山收到周黎晓寄来的第二封信。
彼时，他看着信里她字字句句表示的关心，又提到贺小军，心情万分复杂。
只因那晚，他带着勤务兵亲自翻遍了舒琴的住处，也没找到她口中的情书在哪儿。
更糟糕的是，贺小军终究是个小孩子，他低估了亲妈在一个从小缺失母爱的孩子心中的份量，也高估了自己对贺小军的重要性。
贺骏山眼里的光泽黯了几分，脑海里又浮现那天晚上的场景。
儿子扯着他衣角，泪眼汪汪像只摇尾乞怜的小狗：
“爸爸，求求你，就给妈妈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她知道自己以前做错了，还答应以后一定好好的，会好好弥补我的~”
贺骏山很想拒绝。
但他之前太过自信，允许儿子选择舒琴的话又说在了前头。
现在反悔变脸，不是他的作风。
“你确定，要给他一次机会？”这句话，从贺骏山沉哑的嗓音里一字一字顿出来。
贺小军太清楚爸爸不高兴的时候，是什么眼神，什么语气了。
他看着贺骏山，本能发怵，但想到妈妈被捆绑起来，还被饿肚子，伤心哭泣的样子，幼小的心灵里生出不忍、难受和心疼。
于是小小声的恳求，“...爸爸，老师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我们给她一次改错的机会，好不好？”
贺骏山心沉到谷底，下颚线条绷紧，许久都没说话。
最终是说到做到。
他上楼给贺小军收拾了行李，并给舒琴松绑，当着母子俩的面，蹲下身跟贺小军说这些话。
“机会是你自己想给她，爸爸不给，贺家也没有她的地方。你既然选择了，以后就跟她一起生活，不要再回来了。”
贺小军哇地就哭了，一把抱住他脖子。
“不要！我不要，我要爸爸，我不想走！”
贺骏山硬下心肠将他小胳膊剥下来，握住他肩，眉眼清寒对他说：
“你要给她机会，就跟她一起走，爸爸没逼你，你选择。”
“哇——”
贺小军大哭，只顾摇头，哪儿还顾得上选择？
舒琴看在眼里，眼珠转了转，连忙上前把孩子搂到怀里，并谴责的瞪了眼贺骏山。
“你怎么能这么逼孩子呢？他这么小，你让他在爸爸妈妈之间选一个，抛弃另一个，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啊！”
哼，她就不信，贺骏山养了贺小军这么多年，能说给她带走就给她带走。
就是养条狗也有感情的。
这是在做戏，在当面试探她！
“小军。”
舒琴蹲下身，满眼温柔看着泪流满面的儿子，并抬手轻柔替他擦泪，“听妈妈说，妈妈这么久不见你，真的非常想你，跟妈妈走，和妈妈住在一起，妈妈会好好照顾你的~”
“至于爸爸的话，你不用理会，他那是赌气吓唬你的！这里是你的家，你是贺家的孩子，他们怎么可能不让你回来呢？”
贺小军用手背蹭了下泪眼模糊的视线，昂起脸，眼巴巴看向贺骏山。
“爸爸~...”
贺骏山面无表情，只问一句：
“跟她走，还是留下来？留下，往后永远不准再见她，也不可能再见到她。”
这句话看似威胁，但贺小军领会到的重量，跟舒琴听出的言外之意截然不同。
听在她耳朵里，就等于‘贺小军放弃她，贺骏山就绝不会让她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舒琴吓的心头一跳，连忙红着眼哄贺小军：
“小军，妈妈不能没有你，没有你，妈妈就什么都没有~”
这假惺惺的样子，哄骗小孩儿还行，贺骏山看在眼里，只觉得恶心。
伤心的贺小军禁不住哄，且更加可怜舒琴，最后还是犹犹豫豫地，跟着舒琴走了。
大半夜，贺骏山甚至都没有送她们。
算一算，距离贺小军跟着舒琴离开，到今日已经有八天了。
贺骏山在书桌前坐下，掏出信纸和钢笔，心情沉郁的拧着眉，给周黎晓写回信。
信写到一半，钢笔尖顿住，染开一个浓重墨点。
她要是知道自己把儿子送了人，会不会觉得他心性凉薄.....
最终，贺骏山的信没寄出去。
他还是决定，在周黎晓来首都前，尽快把舒琴的事解决掉。
*
周黎晓没再收到贺骏山的信，也没太往心上去。
她心思全在备考，时间紧任务重，恨不能把一分钟掰成两分钟用，连睡觉的时候，做梦都是白天背在脑子里的知识。
从在棉纺厂时就开始准备的高考，越是要临近考试，就越觉得知识不够用。
陈红跟纪建松办完酒席后，春天终于到来。
三月中旬，秦芳芳收到老家来的书信，家里让她回去相亲。
她和周黎晓抱怨：
“我家在南城边儿上的村子里，她们给我相看的人家，听说是个小学老师，家里兄弟三个，他最小！”
“这要是成了，上面两个妯娌不说，往后一大家子住在一个院子里头，以后生不完的气干不完的仗！真不知道咋想的！”
周黎晓边做笔记边听她抱怨，听到这儿笑了笑，宽慰她说：
“能咋想的？小学教师是铁饭碗，你又在部队医务室，想着你们小两口成了，往后日子差不了呗。”
说着回头看向秦芳芳，“重要的是，他家跟你家离得近，没有父母会希望女儿远嫁，再加上你是高中毕业，他是大学毕业，你爸妈一定是权衡利弊过，才喊你回去相亲。”
秦芳芳盘腿坐在床上，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将肩头辫子打散，听言撇了撇嘴。
“你的意思，我应该去见见？”
“见见怎么了？又不吃亏。”周黎晓轻笑摇头，“成不成的，还不是在你么？”
秦芳芳一想，也对。
“只是...”她皱眉，“要是成了咋办？我不可能丢了工作，他也不可能丢了铁饭碗，到时候难道常年两地分居？那肯定得出问题啊！”
周黎晓惊讶失笑，“你都还没见呢，想的够远的。”
“那当然！”
秦芳芳翻了个白眼儿，仰头躺倒在床上，闷闷不乐说道：
“小学教师啊，一定文质彬彬的，我就喜欢文质彬彬那类。只是吧，陈姐找了个军官，也挺好，最起码两口子不用分开过。纠结.....”
周黎晓摇摇头，合上书起身说：
“那你再纠结会儿，我先去洗漱。”
秦芳芳没纠结太久，第三天就请了假回去了。
用她的话说，“纠结什么的，还是等先见过人再纠结！没准儿她根本看不上。”
*
秦芳芳请了三天假。
这三天，宿舍里格外清静。
周黎晓开了工资，进了趟城，把陈红留在宿舍不要的铺床褥子运到胡师傅家，又往小屋里添置了一套枕头和床单。
铺好床，她叉着腰打量一眼屋子，满意的勾了勾唇。
反正春夏季会越来越暖和，等下次再进城来，就随时能住了。
拍了拍手，看天色还早，周黎晓锁了院门，徒步往城里的书店走。
她到书店的时候，正赶上一出热闹看。
远远的，就见书店门口围了不少人，往前人流可没这么大。
周黎晓走近，挤在人群外头，踮脚朝里看，就听见里头传来女人的哭声。
“...杀千刀的！我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