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隔绝了光线,却放大了所有的声音和想象。每一次碎石滚落的细微声响,每一次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水滴声,都像重锤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李二狗那句带着哭腔的问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更令人心悸的答案。
陈渡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胸口随着每一次呼吸传来闷痛,但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那不是错觉。他常年与死亡、与寂静打交道,“渡亡人”的感官远比常人敏锐。那细微的、不同于锁龙枢呜咽的声响,虽然消失了,但残留在他感知中的那一丝“异样”,却并未散去。
像是有很多东西在极远的地方移动,带着一种……滞涩感。不是活人的轻捷,也不是野兽的灵动。
“老丈,”陈渡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嘶哑,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定的力量,“灯灭了,还能想办法生火吗?”
“我试试。”老鱼头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摸索的窸窣声,“还有点引火的绒草,就是缺能持久烧的东西。”
“用我的外袍。”陈渡说道,“衬里是粗麻,撕开,混着绒草,应该能点一会儿。”
三娘闻言,连忙在黑暗中摸索着,帮陈渡解开湿透冰冷的外袍,依言撕下衬里的布条,递给老鱼头。
很快,一点微弱的火星在黑暗中亮起,老鱼头小心地吹着气,火星点燃了绒草和布条,腾起一小簇摇曳的、带着浓烟的火焰。光芒虽然微弱,只能照亮方圆几步,却瞬间驱散了部分令人窒息的黑暗,也稍稍安抚了众人惶恐的心。
借着这短暂的光亮,陈渡看清了大家的位置和状态。每个人都狼狈不堪,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深深的疲惫。
“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陈渡忍着痛,用手肘支撑着,试图坐起来。
“你别动!”三娘和钟伯几乎同时按住他。
“不动,就是等死。”陈渡看着他们,眼神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异常沉静,“追兵迟早会搜过来。这废墟里,刚才那声音……也不对劲。必须找到出路,或者,至少找到一个更利于防守的地方。”
他的话点醒了众人。暂时的安全只是假象。
“可你这身子……”三娘看着他苍白的脸,心疼不已。
“还死不了。”陈渡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是安慰的表情,“钟伯,帮我找个顺手的棍子,撑着点,能走。”
钟伯叹了口气,知道陈渡说的是事实。他在废墟里摸索片刻,找到一根断裂的、相对笔直的木椽子,递了过去。
陈渡接过木棍,在三娘和钟伯的搀扶下,艰难地站了起来。每动一下,胸口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让他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哼出声。
“老丈,你经验多,看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比如通风口,或者水流的方向?”陈渡将身体大部分重量靠在木棍上,喘息着问。
老鱼头举着那簇即将熄灭的布条火苗,眯着眼,仔细打量这个石夹角和周围的废墟。火光映照下,残破的梁柱和坍塌的墙壁投下扭曲的阴影。
“这地方,以前应该是个仓库或者工棚,”老鱼头分析道,“你看那边,地上有固定基座的石臼,像是放大型工具的。一般来说,这种地方,要么靠近主通道,要么……会有应急的泄水孔或者小的通风道。”
他移动着脚步,火苗照亮了石夹角深处的一面残墙。墙上覆盖着厚厚的淤泥和某种黑色的、类似苔藓的沉积物。
“咦?”老鱼头忽然蹲下身,用鱼叉刮开一片沉积物。
下面露出了石墙的本体,以及……一道极其隐蔽的、几乎与墙面融为一体的缝隙。缝隙很窄,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后面黑黢黢的,不知通向何处。有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的凉风,从缝隙中丝丝缕缕地透出来。
“有风!”老鱼头精神一振,“后面可能是通的!”
希望,如同这微弱的火苗,再次在黑暗中点燃。
“能弄开吗?”陈渡问。
老鱼头和钟伯上前,用鱼叉和药镐插入缝隙,合力撬动。石头发出沉闷的摩擦声,一些碎屑簌簌落下。缝隙似乎扩大了一丝,但依旧无法通过。
“卡死了,需要更趁手的家伙,或者……力气更大。”钟伯喘着气摇头。
就在这时,那簇布条火苗终于燃到了尽头,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
黑暗重新降临。
而就在光芒消失的刹那,陈渡猛地转头,望向废墟更深处的黑暗。他刚才似乎看到,在那片绝对的黑暗中,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了一双……眼睛?
冰冷,麻木,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感。一闪即逝,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
但那股被窥视的感觉,却骤然变得清晰起来!
“有东西……”陈渡压低声音,语气凝重,“在看着我们。”
一句话,让所有人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是……是黑蝰他们摸过来了?”李二狗声音发抖。
“不像。”陈渡缓缓摇头,握紧了手中的木棍,“感觉……不一样。”
更古老,更……死寂。
“呜——嗡——”
锁龙枢方向传来的低沉呜咽,恰到好处地响起,仿佛在为这黑暗中的窥视者伴奏。
“咔嚓。”
一声轻微的、像是踩断枯枝的声响,从废墟深处传来,距离似乎比刚才近了一些。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声音很轻,很分散,仿佛来自不同的方向。
有什么东西,不止一个,正在黑暗中,朝着他们藏身的地方,慢慢地……围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