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橹捅入肉体的闷响，士兵猝死的短促哀嚎，像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洞外的杀机。
“有埋伏！强攻！”军官的怒吼压过了雨声。
更多的脚步声、甲胄碰撞声、刀剑出鞘声混杂着涌向洞口。火把的光亮将狭窄的入口照得如同白昼，晃动着无数狰狞的人影。
老哑巴如同一块扎根的礁石，堵在缺口处。他几乎不说话，只有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野兽般的嗬嗬声。那半截断橹在他手中不再是船桨，而是死神的镰刀，每一次挥出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或是格挡开劈来的腰刀，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或是趁隙突刺，将试图冲进来的士兵捅个对穿。鲜血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在他脚下汇聚成粘稠的暗红色溪流。他身上也很快添了几道伤口，但他恍若未觉，只是机械地、疯狂地挥动着武器，为身后的人争取着每一息时间。
老鬼则像一道飘忽的鬼影，隐在洞口内侧的阴影里。他不与敌人正面硬撼，手中的柴刀专走下三路，或是趁着士兵被老哑巴吸引注意力时，从刁钻的角度猛地劈出，削断脚踝，或是割开大腿动脉。他动作狠辣精准，每一次出手都必然见血。偶尔有箭矢从外面射入，也被他或用柴刀磕飞，或凭借对地形的熟悉敏捷躲开。
陈渡没有守在洞口。他退后几步，站在洞内稍暗处，手中紧握着那把薄刃小刀，眼神冰冷地扫视着整个战场。他是最后的防线，也是指挥者。
“左边！三人！”他低喝。
老哑巴闻声，断橹横扫，逼退正面之敌，老鬼则如同猎豹般扑向左侧，柴刀带着寒光划过，惨叫声顿时响起。
水虺蜷缩在陈渡脚边的阴影里，身体抖得像风中的筛糠。他看着眼前血肉横飞的场景，闻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背上的伤口似乎都不疼了，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他几次想爬起来做点什么，却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吴念清则抱着他的蓝布包袱，紧贴着冰冷的石壁，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住地哆嗦。他看着老哑巴和老鬼如同两尊杀神般浴血奋战，看着陈渡如同磐石般冷静指挥，眼中充满了惊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几次将手伸入怀中，似乎想掏出什么，却又颤抖着缩了回去。
洞口处的战斗惨烈而短暂。官兵虽然人多，但洞口狭窄，施展不开，又被老哑巴这不要命的打法和老鬼的诡谲偷袭打了个措手不及，短时间内竟被硬生生挡住了。地上已经躺了七八具尸体，鲜血染红了洞口的泥泞。
然而，官兵毕竟训练有素，最初的混乱过后，立刻改变了策略。
“盾牌！顶上去！长枪手，从缝隙里刺！”军官在外围厉声指挥。
很快，两面厚重的木盾被推到了洞口，死死抵住。盾牌缝隙中，数支长枪如同毒蛇般猛地刺入，直取老哑巴胸腹！
老哑巴怒吼一声，断橹猛砸在盾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木屑飞溅，却无法立刻破开防御。而刺来的长枪却极其刁钻，他挥橹格开两支，第三支却再也避无可避！
就在枪尖即将及体的瞬间，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旁侧切入！是陈渡！
他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贴近，左手闪电般探出，不是去抓枪杆，而是精准无比地扣住了持枪士兵从盾牌缝隙中露出的手腕！同时右手薄刃小刀沿着缝隙疾刺而入！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从盾牌后传来，长枪当啷落地。
陈渡一击即退，毫不停留，反手一刀划向另一支刺来的长枪，刀锋与枪杆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火星四溅。
老鬼趁机从另一侧突进，柴刀狠狠劈在盾牌边缘，终于将一面盾牌劈开一道裂缝！老哑巴抓住机会，断橹如同毒龙出洞，从那裂缝中猛捅进去，又是一声闷响和惨叫。
但官兵的阵型并未崩溃。更多的盾牌和长枪补充上来，攻击如同潮水，一波接着一波。老哑巴和老鬼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动作也开始变得迟缓。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粗重而急促。
“陈爷！快顶不住了！”老鬼嘶声喊道，他的左臂被枪尖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淋漓。
陈渡眼神一厉。他知道，不能再拖了。孟婆婆他们应该已经走远。
他猛地回头，目光如刀，射向蜷缩在地上的水虺和紧贴石壁的吴念清。
“走！”他对着两人低喝，同时一把抓住水虺的后衣领，将他像提小鸡一样从地上扯起来，推向山洞深处，“顺着裂缝爬出去！快！”
水虺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推得踉跄几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那个黑暗的裂缝。
陈渡又看向吴念清。
吴念清接触到他的目光，身体一颤，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不过巴掌大小、样式古朴的青铜罗盘，塞到陈渡手中，语速极快地说道：“以此物……或可……辨别生路！珍重！”
说完，他不再犹豫，抱着包袱，也踉跄着冲向裂缝。
陈渡看了一眼手中冰凉的青铜罗盘，来不及细想，将其塞入怀中。他转身，对老鬼和老哑巴吼道：“撤！进裂缝！”
老鬼闻言，虚晃一刀，逼退身前之敌，转身便向裂缝跑去。老哑巴则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断橹如同旋风般疯狂挥舞，将试图追击的士兵暂时逼退，然后才且战且退。
陈渡守在裂缝入口，手中薄刃小刀化作道道寒光，将两支试图刺入裂缝的长枪格开。一名士兵趁机从侧面举刀劈来，陈渡侧身避过，刀锋擦着他的肋骨划过，带起一溜血珠。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反手一刀，精准地割开了那名士兵的喉咙。
热血喷溅在他脸上，温热而腥咸。
“老陈！快！”老鬼在裂缝里焦急地喊道。
陈渡最后看了一眼洞口外那些狰狞的面孔和晃动的火把，猛地转身，钻入了那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暗冰冷的岩石裂缝。
就在他身体没入裂缝的瞬间，一支劲矢“嗖”地射来，深深钉入了他刚才站立之处的石壁，尾羽剧烈颤抖。
洞口处，火光通明，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数具尸体。军官脸色铁青地看着那个黑黢黢的、不知通向何方的裂缝，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石壁上。
“追！他们跑不远！放信号，让山那边的人堵住所有出口！”
裂缝内，一片漆黑，狭窄逼仄，只能匍匐前行。身后官兵的喧哗和脚步声被岩石隔绝，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彼此粗重的喘息和身体摩擦岩石的声音，在绝对的黑暗中无限放大。
陈渡爬在最后，他能听到前面老鬼和老哑巴压抑的痛哼，能听到水虺因为恐惧和伤口发出的抽气声，也能听到吴念清沉重的喘息。
肋骨处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痛楚。但他顾不上了。他只知道，必须往前爬，必须带着这些人，从这绝境中，爬出一条生路。
黑暗，仿佛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