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外火光晃动,人影幢幢,粗鲁的喝骂声和沉重的脚步声将老屋团团围住。老渔夫吓得瘫软在地,裤裆湿了一片,腥臊气弥漫开来。
陈渡将阿青往床内侧推了推,用被子盖严实。他拿起桃木剑,又将那根银簪紧紧攥在手里,深吸一口气,走到屋门口,猛地拉开了门。
门外院子里,黑压压站了十几条汉子。个个身穿统一的深蓝色短褂,胸前用白线绣着一个扭曲的、类似蛟龙吸水图案的标记——河伯祠的符记。他们手里拿着鱼叉、棍棒,还有两个领头模样的,腰里别着明晃晃的短刀。火把的光映着一张张蛮横而麻木的脸。
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壮汉,方脸,络腮胡,左边眉骨上有一道深刻的刀疤,正是之前和陈渡打过交道的河伯祠小头目,人称“疤脸刘”。
疤脸刘看到陈渡,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声音洪亮却透着虚伪:“陈老弟,别来无恙啊?听说你回了清江浦,怎么也不来祠里打个招呼?大祭司可是念叨你好几回了。”
陈渡站在门槛内,身形挺拔,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疤脸刘脸上:“有事?”
疤脸刘嘿嘿一笑,往前走了两步,目光却越过陈渡,试图往他身后屋里瞟:“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说,陈老弟前几日在黑龙潭那边……弄出了不小的动静?还带回来个丫头,好像……不太干净?”
消息果然灵通。陈渡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路过,收拾了点水里的脏东西。带回来的,是我妹子。”
“妹子?”疤脸刘拖长了音调,意味深长,“陈老弟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子?咱们清江浦,可没听说有这么号人。而且,据下面兄弟回报,那丫头身上……阴气重得很呐!怕不是被什么水里的东西缠上了吧?这要是带到镇上,惊扰了乡邻,冲撞了河伯,那可就是大罪过了!”
他身后的汉子们跟着鼓噪起来:
“对!不能留!”
“把妖女交出来!”
“烧了她!祭河伯!”
群情汹汹,火把的光在陈渡脸上跳跃。
陈渡握紧了桃木剑,指节发白。他知道,河伯祠这是借题发挥。他们未必完全清楚云官儿和银簪的事,但肯定察觉到了阿青的异常,更怕他继续追查黑龙潭的旧事。这是要抢先下手,要么灭口,要么把阿青抓去,彻底掌控。
硬拼,对方人多势众,自己还有阿青要护,胜算渺茫。
他目光扫过疤脸刘腰间那把短刀,又看了看院子里那些凶神恶煞的汉子,心念电转。
就在这时,屋内床上的阿青,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痛苦的呻吟。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刺破了院中的喧嚣。
疤脸刘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把柄,厉声道:“陈渡!听见没有!那妖女还在作祟!赶紧交出来,让祠里的法师做法驱邪,或许还能保住她一条小命!否则,别怪我们不讲情面!”
他身后的汉子们举起武器,又往前逼近了几步,几乎要踏上屋前的石阶。
气氛剑拔弩张。
陈渡知道,不能再犹豫了。他缓缓抬起左手,不是举剑,而是摊开了手掌。
掌心里,不是银簪,也不是符纸,而是一块只有拇指指甲盖大小、通体浑圆、颜色深青、仿佛凝聚了一汪清水的奇异石头。石头表面光滑无比,内部似乎有细微的水流在缓缓转动,散发出一种宁静、润泽的气息。
这是“定水石”,也是“渡亡人”传承的宝物之一,据说是取自千年河蚌体内,能定心神,辟邪祟,更能一定程度上……安抚水脉。
当初父亲传给他时曾说,此石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因为它不仅消耗自身精气,更会引动周遭水汽,在特定情况下,甚至能短暂影响小范围内的水流。
看到这块石头,疤脸刘和那些河伯祠的汉子都是一愣,显然不认识此物。但石头散发出的那种沉静浩渺的气息,却让他们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
“这是什么鬼东西?”疤脸刘皱紧眉头。
陈渡不答,只是将定水石托在掌心,另一只手捏了个古怪的印诀,对着石头轻轻一引。
刹那间,他感觉体内的精气如同开闸的洪水,疯狂涌向掌心的石头!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而那定水石,则骤然青光大盛!光芒柔和却极具穿透力,将整个院子都映照得一片清蒙蒙!
更诡异的是,院子角落里那口老井,井口突然冒起了丝丝缕缕的白气,井水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仿佛被煮开了一般!同时,远处运河的方向,也传来了隐隐的、河水加速流动的哗哗声!
“怎么回事?!”
“井……井水开了?!”
“河……河神发怒了?!”
河伯祠的汉子们顿时一阵骚动,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他们信奉河伯,对与水相关的异象最为敏感和恐惧。
疤脸刘也是脸色一变,他死死盯着陈渡手中那发光的石头,又看了看冒白气的井口,眼神惊疑不定。他不确定这异象是不是陈渡搞出来的,但眼前这情形,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
陈渡强忍着精血快速流失带来的虚弱感,声音清冷,借着定水石带来的异象,一字一句地说道:
“此乃‘镇水石’,受河脉滋养。尔等在此喧哗动武,惊扰水脉安宁,已引动石灵不满。再不退去,惹得水脉翻覆,河水倒灌,清江浦化作汪洋,这滔天罪业,你们河伯祠……担待得起吗?!”
他的声音在定水石光芒的加持下,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回响,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河水倒灌?!清江浦化作汪洋?!
这几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那些河伯祠汉子的心上!他们赖以生存、敬畏有加的运河,若是真的因此发怒……那后果不堪设想!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不少人开始下意识地后退,手里的武器也垂了下来。
疤脸刘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跳。他死死盯着陈渡,又惊又怒。他不太信这鬼石头真有那么大能耐,但井水的异状和远处河水的声响却是实实在在的。他不敢赌!万一真出了事,大祭司绝不会放过他!
“陈渡!你……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疤脸刘色厉内荏地吼道,但底气明显不足。
陈渡不再说话,只是将掌心的定水石又往前送了送,青光更盛。井口冒出的白气也更浓了,甚至开始发出“嘶嘶”的锐响。
终于,恐惧压倒了命令。
“刘……刘爷,咱……咱还是先撤吧……”
“对啊,这石头邪门……”
“惹怒了河伯,大家都得死……”
汉子们纷纷开口,萌生退意。
疤脸刘看着军心已散的部下,又看看仿佛有恃无恐、手持异石的陈渡,知道今天这事是办不成了。他恶狠狠地瞪了陈渡一眼,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好!好你个陈渡!咱们走着瞧!”他撂下一句狠话,猛地一挥手,“我们走!”
河伯祠的人如蒙大赦,忙不迭地收起武器,跟着疤脸刘,乱哄哄地退出了院子,脚步声和火把的光亮迅速远去。
直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陈渡才猛地松了口气,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栽倒。他连忙扶住门框,掌心的定水石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恢复成原本深青不起眼的模样。就这么短短一会儿,他感觉像是被抽空了半条命,眼前阵阵发黑。
老渔夫这才敢从地上爬起来,心有余悸地看着门外,又看看陈渡,结结巴巴道:“走……走了?陈老弟,你……你那石头……”
陈渡摆摆手,示意他别多问。他收起定水石和桃木剑,走到井边。井口不再冒白气,井水也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定水石唬得住一时,唬不住一世。河伯祠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很快就会反应过来,到时候,更猛烈的报复恐怕就要来了。
必须尽快找到留影石,揭开黑龙潭的真相!
他回到屋里,看着床上依旧昏迷的阿青,眉头紧锁。
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趁着河伯祠暂时被吓住的这个空档,找到突破口。
那残留的、“一丝”的声音……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根冰冷的银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