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正门的教室大门一直紧闭着。
小雪跟小雅坐在同一张凳上,原本还能打打闹闹的。
到后来,等得久了,两人渐渐消了声。
小雅看了看身侧温着中药的火炉子,小声问小雪:
“那个队长,伤这么重啊?”
小雪也不是很清楚。
她只略略瞄了一眼,只记得司空冷那块儿的皮肉肿起来了。
想起他之前救过她和小和春的几次,以及他和崔老板打打闹闹的爱情,小雪低头抠着衣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她身边的亲朋好友,最好都健健康康的。
就算不见面,那也得健健康康的。
“咔嗒。”
门一打开,带动了屋里浓重的血腥味传出。
小雪和小雅立马站起来。
刚要进去看看,迎面就碰上端着一盆血水出来的柳爷。
她俩赶紧一左一右让开。
从这个角度看,雪儿只能看到司空冷的一双脚。
她上前一步,问正往出水口倒血水的柳爷:
“他咋样?这血流这么多,要不我煮点枣水给他补补?”
柳爷点点头,随即提醒她:“红枣核别放进去,容易上火,他现在最好是吃着性平温补的,才不容易发烧。”
小雪慎重点头,转身便进了小厨房里。
小雅左看右看,见小雪都领活儿了,她赶忙接过柳爷手里还带着腥味的铁盆,转头也走了。
不过一会儿,小雅就洗干净盆,端了一盆温水出来,热情的叫政委洗洗手。
陆东堂下来就看到这一幕。
柳爷半蹲在走道里,把手泡进温水里洗着血迹。
他两步下了楼梯,快速走过来在他身侧站定。
柳爷掸了掸溅了水的衣角,站起来说:
“我正想上去找你。”
陆东堂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神,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安定下来。
“你对救我爹爹,有头绪了?”
柳爷点头,他掏出帕子,边擦着手,边引着他,朝楼上老李的房间走去:
“你也经历过,你家后门但凡路过一只老鼠,恐怕也是尸骨无存。”
“所以这次咱们营救陆老爷,必定不能人多,人越多,发出动静的可能性就越大。”
陆东堂紧紧皱起眉头,两步赶上柳爷,侧头问他:“可是敌方火力强盛,我们人少的话,压根就打不过。”
再往前一步,柳爷看着扶着栏杆抽烟的老李,突然笑得高深莫测。
老李咬着烟转过来,看清柳爷这个笑,他立马摘了用纸包的旱烟,一脚辗熄,说:
“你千万别对我笑,我这是自家种的烟叶,绝对不是张老板那批货里的!”
柳爷眉头一挑,等烟味被风吹散,才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
“这么说吧,晚上你我三人,一同去营救陆老爷,事成以后,我柳家在乡下有一亩烟叶地,都归你。”
老李一个老烟枪,一听到这个就走不动道了。
不过他又敏锐的听出关键信息,“三个人?你以为我七进七出啥事儿都没有的赵云啊?”
陆东堂站在两人跟前,同样一脸迷茫。
柳爷朝屋里一比,“走,里面说话。”
*
小雪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端了好些红枣汤。
多亏了张老板的“大量”,如今他们不仅有红枣,还有红糖。
面前升腾起的烟气都带着清甜的气息。
屋檐下坐着聊天的战士们,却没一个走过来讨要的。
小雅这么多天,终于得空跟姐妹们一起烧水洗了个战斗澡。
这会儿见小雪一个人被热气挡得都快走不动道,于是抬手撸了两把擦到微湿的头发,走过去帮她扶住托盘。
“你怎么不叫人帮忙?”
小雪额头热出细汗,因为有事干,她眼睛亮晶晶的,抬起头就对小雅笑:
“他们走了好几天,都挺累的了,我很熟悉这儿,我可以的。”
哪里会有人因为干活而感到快乐的。
小雅稀奇的看了她一眼,“那你不也是,走了一整天了,你之前还头晕耳鸣呢。”
说着,她唤来从澡堂里出来的小姐妹们,叫她们去厨房把剩下的红枣汤都端出来,端进伤员的房间里。
小雪则是被“赶”到庭院旁边的长凳上坐着。
小雅送完汤水,夹着托盘走出来,指指已经没人的澡堂,对小雪说:
“去洗洗?政委这房子后面有很多枯树枝,我们在大灶上烧的热水还有剩呢。”
“也行。”
嘴上虽这样应着,小雪却是昂起头,看着灯火通明的那间房。
烛火跳动间,映在窗前的三道影子也在轻轻晃动着。
小雪不太敢现在就去洗。
万一等会柳爷还需要她做什么呢?
毕竟对于这个书院,如今最熟悉的,也就是她和柳爷自个儿了。
当然,司空冷那家伙用了麻沸散,还没醒过来,他不算在内。
小雅期间又经过小雪几次,每次催促,她只说“再等等。”
催到后面,小雅都催不动了,只得跟小雪说:
“灶里烧着小火,一直温着水呢,你要是太晚了不想洗,记得灭了火再睡。”
“知道。”
见她还看着楼上,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小雅叹了口气,上前拍拍她的肩,安慰道:
“柳政委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没有他,我们这一团也不可能发展到现在,他很有主意的,你就放心吧。”
小雪有些想笑。
她这个最了解柳爷的人,倒是让她给安慰上了。
不,也不对。
前三年,她一直远离他。
三年是可以改变很多东西的,说不定小雅真的见识过她没见过的柳爷另一面呢?
见那三个人还是毫无动静,小雪只得转了转酸痛的脖子,跟小雅说:
“那我现在去洗澡。”
“这就对了。”小雅笑眯眯的看着她,“早点睡,你也有任务,明天找个地儿,咱们在墙上涂点先进标语吧,给战士们打打气!”
“好。”小雪优雅的给小雅颔了颔首。
哪知小雅啪一下,飒爽的给小雪行了个军礼,直接把没见过这种风格女性的小雪当场震在原地。
见她愣住,小雅笑弯了腰,抹着眼泪说:
“以后见到我和团长,这样做就好啦,你福个腰,弓个身,倒是像极了戏里演的那种大家小姐。”
小雪尴尬的掖了掖脸颊边的碎发,那她就是个戏子嘛,从小学的礼仪也就是这些了。
其实小时候她更死板。
柳老爷规矩多得要命,对女性更是。
每次要去找小柳爷玩,总是会被柳老爷授意下的婆子带走,学礼仪一学就是大半天。
后来戏班里进了燕秋这么个“反叛”的人物,她这才稍稍改变了一些,变得大胆许多。
想到燕秋,小雪浑浑噩噩跟小雅打了招呼走掉。
上楼拿了衣物,边走还边想:离开三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崔老板来看她,也不知道燕秋跟秦青怎么样了。
还有班主,老寒腿也不知道有没有好一点?
今年冬天一直下雪,他应该吃了不少苦头吧?
来到浴室关好门,里头的大灶依旧燃着一股小小的火。
屋里宽敞,烟不大。
一大一小两个木浴盆,就放在屋里的另外一头。
浴桶旁还放着好几个提水的小桶。
地上湿漉漉的,估计刚刚那些小姐妹是痛快的打了一场热水仗。
这儿雪儿没进来过,毕竟她没在别人家洗澡的习惯。
有些新奇的观察两眼。
雪儿把衣服放到小浴桶旁的架子上,然后挽起袖子,提了空桶走到大灶旁提水。
忙活小半天,终于坐进小浴桶里的小雪,忍不住又往下沉了沉,让温热的水把自己淹没。
被冷空气冻得冰凉的脖颈,一下变得温热。
她畅快的呼出一口气,拿起水面上的木瓢,歪着头轻轻往头发上淋着温水。
由于她洗澡动静过小,小雅一行人又回屋睡觉了,外头那人还以为浴室没人。
于是拿着盆,直接推门进来。
小雪整个吓到失语。
水瓢往地上一抛,双臂紧紧环住自己。
她这已经是坐下了,再怎么矮身,也会露出小半个身子,毕竟她为了省水,进的是不足一米高的小浴桶。
柳爷见到她在这儿,也是万万没想到。
眼神对上一秒,他立马抱着衣服转过身关门。
小雪看看紧闭的窗户外,又急又臊,又不敢大声讲话。
她好不容易平缓呼吸,这才红着脸说:
“你……你出去,我马上就好了。”
柳爷紧了紧手里的衣服,无奈和她解释:
“我算过时辰,今夜亥时三刻,是出发救人的最好时机,我和陆兄,还有老李已经定好时间了,一刻钟后出发。”
小雪边伸手捞起地上的瓢挡住自己的胸,边小声问他:
“那你直接去呗,回来再洗。”
柳爷:“我刚刚给阿冷缝了针,身上都是血腥味,加上老李还抽了烟,烟味都喷我身上了。”
“我得先洗洗,贴隐身符的时候,才不容易被发现。”
“那团长他……”不会也要进来吧?
“他住我爹那间,屋里就有浴桶,警卫兵已经给他打好水了,正洗着。”
雪儿无奈了。
救人要紧,她不该拘泥这些的。
“那……那……”她羞红了脸,把头撇向里侧墙壁,“那你过来洗,大浴桶里有小雅她们备的凉水,你去对面打点热水过来和和。”
柳爷身子一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的保守灵猫开窍了?
“真,真让我过去?”
雪儿头越来越低,小半个下巴都沉进水里了。
“你别乱看就好。”
柳爷喉结不禁滑动两下,他梗着脖子,举起一手挡在眼角,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大浴桶旁的架子旁,把衣服放好。
这才转过身,同手同脚的赶去提热水。
走到一半,被小雪叫住。
“打水的小桶……在我这儿。”
轰一声,他的头顶都快热冒烟了。
还,还得过去她跟前拿桶啊?
这不是考验他吗?
见他定住不过来,小雪咬了咬唇,细声催他:
“赶紧的,你不是说只有一刻钟吗?”
“哦哦。”
他应一声,转过身埋低头走过来,眼神只敢盯住自己的军靴。
这副乖乖男的姿态,哪还有刚刚那副高深莫测的柳·算命先生·政委的牛逼形象在。
小雪偷看他一眼,不禁捂着嘴,偷偷笑了笑。
柳爷也知道她在笑。
不受控制的余光老往她那儿瞥。
她的春光被棕色的水瓢挡住大半,一头短发此时利索的撸到后面去,露出了她光洁的额头。
原本明亮的双眼,此时微微弯着。
雪白透亮的肌肤上,透明的小水珠仿佛慢动作一般,缓缓往下垂落。
柳爷弯下腰提起桶。
突然·啪嗒一声。
一滴红色的液体从空中滴落。
一条白色的毛巾立马伸了过来,捂住他的鼻子。
柳爷弯着腰,忍不住抬起头,直视她含着笑的双眼。
鼻腔里除了血腥味,就是她毛巾上淡淡的体香。
他的脸仿佛也被她这一池热水蒸红了,额头开始沁出细汗。
小雪叹一声,手指轻轻动了动,拿湿毛巾蹭掉他越流越多的鼻血。
“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丢脸?”他鼻子被堵着,温润的声音发闷。
小雪竟觉得他也有搞笑的一面。
嘴角不自觉勾起,她笑意盈盈,紧张感也随之打消不少,“没,我觉得阿九跟小时候一样可爱。”
柳爷推开她的毛巾,捂着鼻子别过脸,吭哧一声:“那什么……我得赶快了。”
提桶站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这儿地上有水,刚走一步,他就把自己绊了个踉跄。
眼瞅着他的两只耳朵越来越红,小雪捂住嘴巴,好心的没有再打趣他。
柳爷莫名也不敢发出太大的洗澡声,生怕引起外头士兵的注意力。
所以他快速多走几趟,把大浴桶里的水装了个半满,然后趁小雪转身背对着他的时候,快速脱了衣服坐进去。
剩的凉水还是有些少的,柳爷被略烫的水烫得屁股都有些麻了。
身上一下就发了汗。
知道事情紧急,他拿起水里的瓢,一瓢又一瓢的往自己身上浇。
雪儿觉得奇怪。
他洗澡就洗澡,怎么还偶尔嘶嘶叫。
想着他那边浴桶高,转过身也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跟脖子,雪儿便偷偷扭回头看了一眼。
结果就发现柳爷如今跟一只像是快要被烫熟的虾子似的,浑身发红。
她立马皱起眉头,拿着水瓢,把自己桶里开始发凉的洗澡水给他舀过去。
背上猝不及防被泼了一瓢水,柳爷微微侧过头,抱歉的跟她讲:
“还是被你发现了。”
“你老不拿自己当回事。”小雪眼睛都红了,手中的水瓢越舀越快,“洗个澡也想烫死自己吗?”
听她说话都有颤音了,柳爷心里有些慌乱。
又不敢真的回头,只能微微侧过脸,用余光带到她的脸,“你别哭,时间剩得不多,我……我又不想委屈了你。”
“什么叫委屈我?”
“……你很在意我会看到你,也在意会被外人知晓,我是该这样做的。”
正说着,他红彤彤的后肩,突然落下一只泡得有些发皱的手。
柳爷瞳孔一震,搓自己的动作都停了,“雪,雪儿,你干什么?”
她望着他红彤彤的背和颈子,心里的愧疚和感动不断翻涌上来。
有些控制不住心里掩埋已久的爱意,她自后头,划过水面,贴着靠近他这一侧的浴桶,撤回测温的手,轻轻给他吹着背。
“……别……”
柳爷被她吹得颈子都僵了。
柔和的气息打在被烫得有些发麻的皮肤上,又痒又折磨人。
骨节分明的手一下扣紧浴桶边缘。
火热还带着水珠的右手捏住她还吹个不停的小嘴,他低下头,虽绅士闭上眼了。
但亲她的动作十分霸道,简直快要夺走了她每一次的呼吸。
“唔……都叫你别吹了。”
看着他轻颤个不停的睫毛,还有红通通的锁骨,小雪不禁伸出左手食指,轻轻往他锁骨上摁了摁。
一句疼不疼还没问出口,腕子就被他抓住往前拉。
雪儿被他拉得半跪起身。
她瞪大双眼,感知着两人紧紧相贴的上半身,慌得抬起右手,捂住他的双眼。
仿佛代偿一般,她既然捂眼了,柳爷也变得有些放肆。
捏住她手腕的手轻轻摩挲着,另一手丢了瓢,随即抚上她的侧脸,给了她一个深吻。
整个过程,其实不用小雪捂他眼睛,他规矩的很,眼睛闭得很紧。
匆匆一吻过后,两人各自又别过身,找些架子上的衣服穿上。
身后突然传来他低低的声音:
“雪儿,你的外套领子上,有一张替身符,记得取下来,放到新外套上,它可保你一命。”
雪儿扣扣子的动作慢下来,她拨动着面前的脏衣服,找到那张叠三折的符纸,好奇的问:
“替身符?有什么作用?”
“现在条件简陋。”柳爷扭着外套上的扣子转过来,认真跟她解释:
“我只能做出一次性抵挡伤害的,无论刀枪剑戟都一样,若是有人对你发起过一次攻击了,你记得一定要赶紧跑,千万别愣神。”
听起来很叼。
小雪抓住还没扣好的衣领,把符给他递过去,“今晚你要深入敌营,这东西你拿着更合适,我在这儿能有什么危险。”
柳爷把伸到面前的纤长细手握住,然后将它回旋插入她的口袋,“我有,我们今晚要去的人身上都有,你就放心吧,没做好准备,我怎么敢带他们一起去。”
“晚上去几个?”
“……”
见他表情不太对,小雪立马皱起眉心,“就你们三个?”
柳爷拍了拍她的肩,还没再解释一番,门外就被心急的陆东堂敲响。
“柳兄弟,一刻钟到了,我们是否该出发了?”
小雪手一抖,立马往侧边走一步,躲在柳爷身后,“你应啊,不应他就要推门进来了。”
柳爷好笑的拍了拍肩上那只手,随后朝外头扬声:
“好了,穿个外套就出去,老李好了?”
“老子早就好了!哪里有你们斯文人这么磨叽。”
老李粗犷的声音也在外面响起。
小雪这回不躲他身后了。
她一个转身,慌不择路,直接抱住瘦瘦的自己,躲在他的大浴桶后。
“哦,马上来。”
说完这句,柳爷扎上皮带,束住浅灰色的军装外套,然后趁小雪还在躲藏的时候,突然扶着浴桶,弯腰过去,亲了一口她的发旋,用气声说:
“乖乖在家等我,我的恩,我会自己报,往后你是自由的,想干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
他们三人走了。
小雪顶着毛巾,恍惚走回房间里。
坐在桌前,看着跳动的烛光,她的脑子里却全是刚刚柳爷说的那句话。
心里被涨得满满的,他说她即将拥有自由了。
他还说,他会一直陪着她。
小雪胡乱撸两把半干的头发,然后拍了拍木了的脸,拖着步子躺回床上。
盯住蚊帐半晌,想起这是他特意叫小米给她布置的。
羞意和喜意一同冲向大脑,小雪木着脸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
然后往左滚滚,往右滚滚,循环往复,不停蛄蛹。
他刚刚又亲她了……蛄蛹两下。
还亲她脑壳……接着蛄蛹。
他真的信守承诺没睁眼呢,好好绅士,蛄蛹一万次!!!
夜半三更时分,蛄蛹够了的雪儿一点睡意都没有。
她的记忆正往回倒带着,此时正一遍又一遍的回味着刚刚柳爷流鼻血的那一幕。
蜡烛早已燃尽,她虚着眼神在黑暗中思索了一会儿。
那个姿势,更何况还有水瓢挡着,他应该啥也看不到的。
小雪不禁摸了摸自己的锁骨,心想着他不会只看个锁骨就流鼻血吧?
想了想他家严格的家风,小雪摸着下巴严肃点头。
还真有可能。
他爹可连个通房都没给他准备呢。
思想逐渐歪楼,小雪脑海里此时莫名浮出他出浴室前的那个背影。
灰色的军装贴合他纤瘦的身材,肩宽腰又窄,一条黑色皮带扎在他腰上,看着就是比别人有感觉。
突然,小雪捂住鼻子坐起来,摸黑下床,来到屏风后的恭桶旁,找了一张草纸捏住鼻子。
“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她摸黑坐回床边,死也没想到,她会因为他一个背影就流了鼻血。
毕竟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