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手指在仓库货架底层摸到那道松动的木板时，窗外的天刚擦黑。老周下午临走前嘱咐过，这间废弃仓库的货物明天要全部清走，让他今晚务必把角落的杂物归置妥当。仓库在厂区最深处，墙皮剥落的墙壁上爬满枯萎的爬山虎，风一吹就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有人在暗处磨牙。
他蹲下身，用力抠开木板，一股混杂着霉味和铁锈的气息扑面而来。暗格里没有值钱东西，只有一个褪色的铁皮盒，盒身印着早已停产的“牡丹”香烟图案。林野鬼使神差地打开盒子，里面既没有钱，也没有信件，只有一叠泛黄的黑白照片。
第一张照片就让他攥紧了手指。照片里是五个穿着工装的男人，站在仓库门口的空地上，笑容僵硬得像被冻住。最左边的人眉眼熟悉，竟是二十年前的老周，那时他还没秃顶，眼神里带着年轻人的锐气；旁边是老王，现在总佝偻着的背那时挺得笔直；还有两个陌生的面孔，穿着同样的工装，嘴角扯着不自然的笑。
林野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数了数，照片里一共五个人。
可盒子里还有第六张照片。
这张照片是单独放的，边缘卷着毛边，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照片背景还是仓库门口，但只有一个人站在那里，穿着不合身的工装，脑袋被一块黑布蒙住，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最让林野头皮发麻的是，那人的脚下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五角星，五角星的每个角都钉着一枚生锈的铁钉，钉子周围的地面发黑，像是凝固的血迹。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字迹潦草得几乎辨认不清：“1998.10.17，最后一个。”
林野猛地抬头看向仓库门口，月光刚好从破损的窗户照进来，在地面投下一道狭长的影子，像极了照片里被绑着的人。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却没有信号。这地方太偏，信号总是时有时无。
“吱呀”一声，仓库的铁门突然晃动了一下。
林野吓得差点把照片扔在地上，他握紧铁皮盒，猛地站起身：“谁？”
门外没有回音，只有风卷着落叶打在门上的声音。他定了定神，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空无一人，只有厂区的路灯在远处闪烁，把树影拉得老长，像一个个站着的人影。
“肯定是风。”林野喃喃自语，却不敢再待下去。他把照片塞进铁皮盒，揣进怀里，锁上仓库门就往厂区外跑。晚风灌进衣领，他却觉得浑身发烫，尤其是怀里的铁皮盒，像揣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不知道，在他转身的瞬间，仓库二楼的窗户里，一个黑影正盯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第二天一早，林野顶着黑眼圈去了厂区。他一夜没睡，那第六张照片在他脑子里反复出现，尤其是背面的日期。1998年10月17日，他查过日历，那天是霜降，和昨天的天气一模一样。
他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老王的咳嗽声。推开门，老周和老王正坐在桌前喝茶，小杨和小飞两个年轻人在整理文件，一切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林野的目光落在老周和老王身上，昨晚照片里的画面突然涌进脑海。二十年前的老周眼神锐利，现在却总是眯着眼，像是在刻意掩饰什么；老王那时挺直的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佝偻得厉害，双手也总是不自觉地发抖。
“小林，昨晚仓库收拾完了？”老周抬头看他，笑容和蔼，可林野却觉得那笑容背后藏着东西。
“嗯，收拾完了。”林野攥了攥口袋里的铁皮盒，犹豫着要不要把照片拿出来，“周叔，王叔，你们……还记得1998年的10月17号吗？”
办公室里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老周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老王的咳嗽声也戛然而止，就连正在说笑的小杨和小飞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看向他。
“你问这个干什么？”老周的声音沉了下来，眼神里的和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林野从未见过的警惕。
“没什么，就是昨晚整理仓库的时候，看到了一些旧东西，好奇问问。”林野不敢说实话，他能感觉到，这个日期是个禁忌。
老王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脸都红了，他摆了摆手：“都多少年的事了，记不清了。小林，你年纪小，别打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林野还想再问，小杨突然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说：“林哥，你别问了，上次我问周叔1998年的事，他把我骂了一顿。”
小飞也跟着点头：“我听我爸说，1998年厂里出过事，具体是什么事，他从来不肯说。”
林野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他回到自己的座位，拿出手机，想搜搜1998年厂区的新闻，可翻来翻去，什么都没有。就像那段历史被人刻意抹去了一样。
中午吃饭的时候，林野故意坐在老周和老王旁边。两人没怎么说话，只是埋头吃饭，气氛压抑得让人难受。林野忍不住问：“周叔，王叔，昨晚我在仓库的暗格里找到了一个铁皮盒，里面有你们年轻时的照片，还有……”
他的话还没说完，老周突然把筷子拍在桌上，脸色铁青：“你把照片放哪儿了？”
老王也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恐慌：“小林，那些照片你不能留，赶紧扔了！”
林野被他们的反应吓了一跳：“为什么？那些照片到底是什么？照片里除了你们，还有三个人，其中一个被绑着，背后还写着‘最后一个’……”
“住口！”老周猛地站起来，声音大得整个食堂的人都看了过来，“我让你把照片扔了，你听不懂吗？”
林野从没见过老周发这么大的火，他攥紧了拳头：“周叔，你们肯定有事瞒着我。那个人是谁？1998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周盯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声音冷得像冰：“小林，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把照片给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野摇了摇头：“我不能给你，除非你告诉我真相。”
老周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老王叹了口气，也跟着离开了。
林野坐在原地，心里又怕又好奇。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已经把他推向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第三章：深夜的脚步声
那天晚上，林野把铁皮盒藏在了床底下的箱子里。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有人在盯着他。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墙上投下一道影子，像一个站着的人。
凌晨一点，他突然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从楼梯口传来，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像是有人穿着厚重的靴子在走路。林野住的是老式居民楼，没有电梯，每层楼只有两户人家。他的心跳瞬间加速，屏住呼吸，仔细听着脚步声的方向。
脚步声停在了他的门口。
林野握紧了放在枕头下的水果刀，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不敢出声，也不敢开灯，只能透过门缝往外看。外面一片漆黑，只有楼道里的声控灯没有亮，说明门口的人没有动。
过了几分钟，脚步声又响了起来，缓慢地向楼梯口走去，渐渐消失在黑暗里。
林野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以为是自己太紧张，产生了幻觉，可没过多久，脚步声又回来了，还是停在他的门口。
这次，门外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贴着门缝说话：“照片……还给我……”
林野吓得浑身发抖，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他死死地盯着门口，生怕门突然被推开。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再次消失。林野不敢再睡，他打开灯，坐在床上，手里紧紧握着水果刀，直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林野去敲了邻居的门。邻居是个老太太，她说昨晚什么都没听到，也没看到有人上楼。
“小伙子，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老太太关切地问，“这楼里很安静，从来没有陌生人来。”
林野没有说话，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看向门口的地面。那里没有脚印，也没有任何痕迹，就像昨晚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可他知道，那不是幻觉。那个声音，那个脚步声，都真实地存在过。
他走到床底下，打开箱子，铁皮盒还在。他打开盒子，照片都在，可当他拿起那张被绑着人的照片时，突然发现，照片背面的字迹变了。
原本写着“1998.10.17，最后一个”的地方，现在多了一行字，字迹和之前一模一样，像是同一个人写的：“下一个，是你。”
林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猛地把照片扔在地上，后退了几步，撞到了床腿。他看着那张照片，照片里被绑着的人像是动了一下，蒙在头上的黑布似乎滑落了一角，露出了一只眼睛。那只眼睛空洞洞的，直勾勾地盯着他。
“啊！”林野大叫一声，捡起照片，狠狠地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他不敢再看，也不敢再想，他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他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厂里请假，却在出门的时候，看到了老周。
老周站在楼下，背对着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手里拿着一个东西。林野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个和他找到的一模一样的铁皮盒。
老周转过身，看到林野，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小林，你终于想通了？”
林野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周叔，昨晚是不是你？”
老周没有回答，只是晃了晃手里的铁皮盒：“这个盒子，本来就不该属于你。把你的那个给我，我可以保你安全。”
“你在说什么？”林野的声音有些发抖，“1998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照片里的人是谁？”
老周的脸色沉了下来：“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只能自己拿了。”
说完，老周向他走了过来。林野转身就跑，他不知道老周要干什么，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被老周抓住。
他跑了很远，直到看不到老周的身影，才停下来。他靠在墙上，大口地喘着气，心里的恐惧越来越深。他知道，老周不会放过他，那个照片里的“东西”也不会放过他。
林野不敢回家，也不敢去厂里。他找了一家网吧，在角落里坐下，打开电脑，开始搜索1998年厂区的信息。他翻了很多网页，终于在一个快要废弃的论坛里，找到了一篇帖子。
帖子的标题是“1998年，红星厂区的秘密”，发布时间是十年前，发帖人叫“最后的幸存者”。
帖子里写着：1998年，红星厂区有五个工人，他们是老周、老王、李刚、赵强和孙伟。那年10月，厂里丢了一批贵重的设备，怀疑是内部人员偷的。厂长让他们五个负责调查，可调查来调查去，都没有结果。
后来，他们怀疑是孙伟偷的，因为孙伟家里穷，急需钱给母亲治病。10月17号那天，他们把孙伟骗到了仓库，逼他承认偷了设备。孙伟不承认，他们就把他绑了起来，用铁钉在他脚下钉了五角星，说是“请神”，让他说实话。
可没想到，孙伟突然疯了一样挣扎，撞到了货架上，头破血流，当场就死了。他们害怕被人发现，就把孙伟的尸体埋在了仓库的地下，然后伪造了孙伟辞职的假象，对外说他回老家了。
帖子的最后，发帖人写了一句话：“他们以为能瞒天过海，可孙伟的怨气一直在仓库里，他在找最后一个人，也在找下一个人。我是李刚，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希望有人能看到这篇帖子，揭穿他们的真面目。”
林野的手在发抖，他终于知道了真相。照片里被绑着的人是孙伟，那五个工人里，李刚和赵强应该也已经死了，只剩下老周和老王。而发帖人李刚，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小杨打来的。
“林哥，不好了！老王出事了！”小杨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今天早上没来上班，我去他家找他，发现他倒在地上，已经没气了！”
林野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挂了电话，冲出网吧，往老王家里跑。
老王的家在厂区附近的一个老小区里，门口围了很多人，警察已经来了。林野挤进去，看到老王躺在客厅的地上，脸色苍白，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他的手里攥着一张照片，正是林野扔掉的那张。照片里被绑着的孙伟，黑布已经完全滑落，露出了一张扭曲的脸，嘴角咧开，像是在笑。
老周也在现场，他站在角落里，脸色阴沉，眼神里没有丝毫悲伤，只有恐惧。
林野走到老周面前，声音冰冷：“是孙伟干的，对不对？李刚和赵强也是被他害死的，现在是老王，下一个就是你！”
老周猛地抬起头，抓住林野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看了那篇帖子？”
“是，我看了。”林野甩开他的手，“你们当年害死了孙伟，现在他回来报仇了。你以为你能逃得过吗？”
老周的身体晃了晃，他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不是我们故意的，是他自己撞到货架上的……我们只是想逼他承认……”
“你们把他埋在了仓库的地下，对不对？”林野追问。
老周点了点头，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就在仓库的货架底下，我们挖了一个坑，把他埋了……这么多年，我每天都做噩梦，梦见他来找我……”
林野看着老周，心里五味杂陈。他既同情孙伟的遭遇，也觉得老周他们罪有应得。可他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孙伟的怨气还没消散，下一个目标可能就是他。
就在这时，警察走了过来，问林野和老周有没有线索。老周把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包括他们如何逼问孙伟，如何把他埋在仓库里。
警察带着老周去了仓库，在货架底下挖了起来。没过多久，他们挖出了一具白骨，白骨的手脚上还绑着绳子，脚下有五个铁钉，和照片里的场景一模一样。
就在白骨被挖出来的那一刻，仓库里突然刮起了一阵阴风，灯全部熄灭了。黑暗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终于……都找到了……”
林野和警察都吓得不敢动，只有老周瘫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孙伟，对不起，我们错了，求你放过我们……”
过了一会儿，风停了，灯又亮了起来。老周已经没了呼吸，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手里攥着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五个工人，站在仓库门口，笑容僵硬，和林野找到的那张一模一样。
林野看着这一切，突然明白，孙伟找的不是“最后一个人”，而是当年害死他的所有人。现在，老周和老王都死了，李刚和赵强可能早就死了，孙伟的怨气终于消散了。
可他又想起了照片背面的那句话：“下一个，是你。”
他猛地回头，看到仓库门口站着一个人影，穿着不合身的工装，脑袋被黑布蒙住，双手被反绑在身后。那人影慢慢向他走来，黑布滑落，露出了一张扭曲的脸。那是孙伟的脸，也是他自己的脸。
林野吓得倒在地上，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孙伟会找上他。因为他和孙伟一样，都是“外人”，都是知道了真相的人。
人影走到他面前，伸出手，声音低沉：“跟我来吧，我们一起，永远留在这里……”
林野没有反抗，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他看着人影，慢慢地伸出了手。
仓库的门缓缓关上，里面再也没有传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叠泛黄的照片，散落在地上，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像是在诉说着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
几天后，小杨和小飞在仓库里发现了林野的手机。手机里只有一张照片，照片里是林野、老周、老王、李刚和赵强，站在仓库门口，笑容僵硬得像被冻住。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19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