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的春天来得特别早，运河两岸的垂柳已经抽出嫩芽。漕运总督衙门就坐落在运河边上，气势恢宏。
林闻轩站在衙门的最高处，俯瞰着繁忙的运河。千帆竞发，百舸争流，这条贯通南北的水道，就是帝国的生命线。
上任一个月，他已经完全掌握了漕运总督的权柄。漕粮征收、运输调度、税银收取...每一个环节都蕴含着巨大的利益。
“大人，”新任漕运同知钱满仓谄媚地走过来，“这是今年第一批漕粮的账册，请大人过目。”
林闻轩接过账册，快速浏览。上面记录着各地征收的漕粮数目，与往年相比，足足多出了三成。
“怎么多了这许多？”他皱眉问。
钱满仓压低声音：“今年各地丰收，下官就...稍微多征了一点。”
林闻轩心中雪亮。什么多征了一点，分明是横征暴敛！多出的这三成漕粮，恐怕大半都落入了钱满仓的腰包。
但他没有点破。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他早就懂了。
“做得干净点，”他淡淡地说，“别留下把柄。”
钱满仓会意一笑：“大人放心，下官明白。”
这时，一个衙役匆匆跑来：“大人，京城来的八百里加急！”
林闻轩心中一紧，急忙接过公文。打开一看，他脸色顿时变了。
公文是吏部发来的调令，命他即日返京，另有任用。漕运总督一职，由他人接替。
这太突然了！他上任才一个月，怎么突然就要调离？
“大人，怎么回事？”钱满仓急切地问。
林闻轩将调令递给他，沉声道：“准备一下，即日返京。”
钱满仓看完调令，也是大吃一惊：“这...这也太蹊跷了！大人可知所为何事？”
林闻轩摇头。调令上语焉不详，只说“另有任用”，但这分明是明升暗降。漕运总督是封疆大吏，回京能任什么职？除非是入阁，但那根本不可能。
他立即修书一封，派人快马加鞭送往梅知节处，询问缘由。
然而，没等回信到来，新任漕运总督已经到了淮安。来人是林闻轩的老熟人——前吏部左侍郎张文明。
“林大人，别来无恙啊！”张文明满面春风，眼中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林闻轩强压心中不快，拱手道：“张大人一路辛苦。”
交接仪式很简单。张文明似乎急于上任，对账目只是粗略看了看，就催促林闻轩尽快离开。
这种反常的举动，让林闻轩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
回到临时住所，他立即召见影。
“查清楚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影低声道：“是清流搞的鬼。他们联名上奏，说大人在漕运任上横征暴敛，民怨沸腾。皇上震怒，才下令调大人回京。”
林闻轩勃然大怒：“胡说八道！我上任才一个月，何来横征暴敛？”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影冷冷道，“清流这是要报复大人。”
“报复我什么？”
影沉默片刻，道：“他们查到了周文渊之死的真相。”
林闻轩浑身一震。周文渊！那个他永远不愿想起的名字。
“他们...他们查到了什么？”
“具体不清楚，”影摇头，“但听说他们掌握了一些证据，证明周文渊是被冤枉的。”
林闻轩颓然坐下。他终于明白清流为何要对他下手了。周文渊是清流的精神领袖，他的死，清流一直耿耿于怀。如今找到证据，自然要为他报仇。
“梅公怎么说？”他急切地问。
“梅公让大人立即回京，他会设法周旋。”
林闻轩心中稍安。有梅知节在，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次日一早，他带着家眷启程返京。运河码头上，钱满仓等人前来送行。
“大人保重，”钱满仓眼中含泪，“下官等大人回来。”
林闻轩苦笑。回来？恐怕是回不来了。
船队缓缓驶离淮安，顺着运河北上。林闻轩站在船头，望着渐渐远去的漕运总督衙门，心中五味杂陈。
一个月前，他意气风发地来到这里，以为从此可以大展宏图。没想到转眼之间，一切成空。
“大人不必忧心，”钱如玉轻声安慰，“回京未必是坏事。京城是权力中心，机会更多。”
林闻轩摇头不语。他有一种预感，这次回京，凶多吉少。
十日后，船队抵达京城。码头上出人意料的冷清，只有几个吏部的小吏在等候。
“下官参见林大人，”为首的小吏恭敬行礼，“请大人即刻前往吏部报到。”
这种冷遇，让林闻轩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按照惯例，他这样的封疆大吏回京，应该有同僚迎接才是。
他强作镇定，吩咐钱如玉先带家眷回府，自己直接赶往吏部。
吏部衙门里，气氛诡异。官员们见到他，都远远避开，眼神中带着异样。
“林大人，”吏部尚书亲自接见了他，面色凝重，“皇上有旨，命你暂任礼部右侍郎，即日上任。”
礼部右侍郎！林闻轩心中一沉。礼部是清水衙门，毫无实权。这果然是明升暗降！
“下官遵旨。”他艰难地说。
尚书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挥挥手：“去吧。”
从吏部出来，林闻轩心情沉重。他直接赶往梅府，却被门房拦住。
“老爷身体不适，不见客。”门房冷冰冰地说。
林闻轩心中一惊。梅知节不见他？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他悻悻回到府中，只见钱如玉满面愁容地迎上来。
“大人，不好了！刚才刑部来人，把影带走了！”
林闻轩如遭雷击。影是他最得力的手下，知道太多秘密。刑部抓他，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抓他？”他急问。
“说是涉嫌一桩命案，”钱如玉声音发抖，“但妾身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林闻轩颓然坐下。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落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清流、刑部、甚至梅知节，都可能参与其中。
当晚，他独坐书房，一夜无眠。窗外风声呼啸，如同他心中的波澜。
天亮时分，他下定了决心。既然别人不仁，就休怪他不义。他要动用那张最后的王牌——冯远道留给他的证据。
他取出保险柜的钥匙，准备前往钱庄。然而，当他打开暗格时，却惊呆了——钥匙不见了！
“在找这个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闻轩猛地回头，只见钱如玉站在门口，手中把玩着那把钥匙，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你...”他惊得说不出话。
钱如玉轻笑：“大人是不是很意外？实话告诉您吧，妾身是清流派来的。这一年多来，妾身潜伏在您身边，就是为了收集您的罪证。”
林闻轩如坠冰窟。他最信任的女人，竟然是清流的卧底！
“为什么？”他嘶声问。
“为了给周文渊报仇！”钱如玉眼中射出仇恨的光芒，“您害死了他，就要付出代价！”
林闻轩绝望地闭上眼睛。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清流能掌握那么多证据，为什么他的每一步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
原来，他身边一直睡着一只母老虎！
“现在，该是您偿还的时候了。”钱如玉冷笑着，拍了拍手。
门外冲进来一队官兵，为首的竟是刑部尚书！
“林闻轩，”刑部尚书厉声道，“你涉嫌贪赃枉法、结党营私、陷害忠良，跟我们走一趟吧！”
林闻轩看着钱如玉得意的笑容，看着官兵凶狠的眼神，忽然放声大笑。
笑自己的愚蠢，笑这个荒唐的世道。
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