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晚上,那股子因为分到野猪肉的兴奋劲儿还没完全过去,林卫家和大哥一家人就得准备回城了。
毕竟,明天供销社、机械厂和纺织厂,都得准时上班。
王秀英和李红霞婆媳俩在厨房里忙活了小半天,把林家分到的那条三十多斤的猪后腿给拾掇了出来。
“红霞,这块后腿肉,你带回城里去。”
王秀英一边用粗盐仔细地搓着肉皮,一边叮嘱着。
“你和卫东、卫家都在单位上班,是给国家干活的,肚子里不能缺油水。这肉拿回去,省着点吃,能吃上一个月。”
“娘,这太多了,你们和爹留着吃……”李红霞看着那一大块肥瘦相间的肉,红着眼圈推辞。
这可是三十多斤肉,在村里头,比金子都金贵。
“让你拿着就拿着!”王秀英眼睛一瞪,把肉用干净的油纸包好。
“你们在城里吃饱了,有精神干活,就是给咱老林家争脸面!”
“娘,这肉您就留着吃,别省着,有我在您还担心大哥在城里吃不到肉啊。”
林卫家这个时候走了过来,有把肉推回给王秀英。
……
回到文庙胡同19号的小院时,天已经黑了。
林卫东去后院,检查了一下他宝贝得不行的鸡窝和菜地。
“三弟,你快来看!”
他忽然压低声音,兴奋地喊道。
林卫家走过去一看,只见那个用木板搭的简易鸡窝里,那两只芦花鸡正挤在一起,而在它们身下的干草堆里,赫然躺着一枚小小的、还带着点热乎气的鸡蛋!
“下蛋了!”林卫东激动地搓着手。
“咱家在城里,也开张了!”
李红霞闻声也跑了出来,看到那枚鸡蛋,高兴得合不拢嘴。
她小心翼翼地把那枚鸡蛋捡了起来,托在手心里,像是捧着个元宝。
“太好了,太好了。明天早上,就给铁蛋和妞妞蒸个鸡蛋羹吃,给他们补补。”
林卫家看着大哥大嫂那副高兴劲儿,心里也暖暖的。
他知道,这一个鸡蛋,对他们来说,不仅仅是食物,更是一种扎下根来的踏实感。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小院里就有了动静。
林卫东和李红霞都起了个大早,两人都换上了自己最干净的那身工装。
李红霞把两个孩子拾掇干净,送去了胡同口新开的托儿所,她自己要去纺织厂上早班。
林卫东则在院子里,又把他那辆凤凰自行车擦了好几遍,才骑着送还给了马德彪。
林卫家也锁好院门,骑着车,准时去了供销社。
一进办公室,气氛还是老样子,清闲又带着点无聊。
张爱国和吴小虎俩人正凑在一起,神神秘秘地看一本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小人书,看得津津有味。
师傅老刘则靠在椅子上,端着他那掉瓷的大茶缸子,就着窗户透进来的光,慢悠悠地看昨天的《人民日报》。
“师傅,科长,我回来了。”
林卫家打了声招呼,拿起暖瓶先给老刘续上水。
“嗯,回来了。”老刘从报纸后面抬了抬眼皮。
科长周建军正对着一堆单子发愁,看见林卫家,像是看到了救星。
“卫家,你回来得正好。”他招了招手。
“有个活儿,你跑一趟。”
“科长您吩咐。”
周建军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介绍信和几张单子,递了过去。
“这个月的酱油和醋的指标下来了。你拿着介绍信,去趟县酿造厂,跟他们供应科的黄科长对接一下,把咱们社这个月的定量给拉回来。”
“这活儿以前都是老王跑的,”周建军指的是老采购员王建国。
“可老王今早起来闹肚子请假了。小张和小吴这俩毛猴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我不放心。这事儿还得你这个细心人去办。”
“行,科长,您放心,我这就去。”
林卫家接过单子。
这活儿听着简单,就是个跑腿的差事。但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这种不起眼的差事,越容易出幺蛾子。
“卫家,”
师傅老刘放下报纸,忽然开口了,声音不紧不慢。
“你头一回去酿造厂,记住了,多带包烟。”
“啊?”
“酿造厂那个黄科长,外号‘黄老邪’,人不算坏,就是脾气怪,认生。”
老刘压低声音指点道。
“你一个新面孔过去,他要是不待见你,能有一百个理由把你打发回来。
要么说货在罐子里还没出来,要么说手续不全。你嘴巴甜一点,手脚麻利一点,先把人情做到位了,事儿才好办。”
林卫家心里一凛,立马明白了。
这看着是个简单的日常任务,里头却藏着门道。
“谢谢师傅,我记下了。”
他从自己柜子里拿了一包大生产香烟揣进挎包,又跟周科长打了声招呼,这才推着车出了门。
……
县酿造厂在城北,离得不远,骑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还没进大门,一股子浓郁的、酸溜溜的醋味混着酱油发酵的豆腥味就扑面而来。
厂区不大,地上湿漉漉的,到处是黑乎乎的污水。
林卫家打听了半天,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供应科的办公室。
屋里光线很暗,一个五十来岁、头发稀疏、戴着副黑框眼镜的干瘦男人,正跷着二郎腿,就着一碟花生米,喝着小酒。
“同志,您好。”
林卫家站在门口,客气地喊了一声。
那男人抬了抬眼皮,斜了他一眼,没说话,又自顾自地抿了口酒。
“同志,我是县供销社采购科的,我叫林卫家。我来提这个月的酱油和醋。”
林卫家走上前,把介绍信和那包大生产香烟,一起放在了桌上。
那男人,也就是黄科长,这才慢悠悠地放下酒杯。
他拿起那条烟,在手里掂了掂,又看了看林卫家这张生面孔。
“供销社的?新来的?”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股子酒气。
“是,黄科长,我刚来没多久,以后还请您多关照。”
“关照好说。”
黄科长把烟往抽屉里一塞,这才拿起那几张单子,看了一眼,又给扔了回来。
“不巧,你来晚了。”
“晚了?”林卫家心里“咯噔”一下。
“可这刚月初啊,指标才下来。”
“月初也没用。”
黄科长又夹了颗花生米,扔进嘴里,慢悠悠地嚼着。
“前两天市里开会,我们厂技术革新,成了典型。
这不,市里几个大单位都来要货,厂长一高兴,就把库里那点存货都给调拨出去了。”
“那……那我们社里的定量咋办?”
林卫家急了,“这眼瞅着就要断货了。”
“那是你们的事,我管不着。”
黄科长一摊手,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现在罐子都空了,新的一批酱油,还没发酵好呢。你啊,下个礼拜再来看看吧。”
说完,他也不再理林卫家,又端起了酒杯,眯着眼喝了起来。
林卫家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油盐不进的黄老邪,心里头又气又急。
他知道,这老小子肯定是故意在刁难他这个新人。
烟收了,事儿却不给办。
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酿造厂是独家买卖,全县就这一家。
他要是就这么空着手回去,不光是自己丢人,更会耽误了全县的供应。
林卫家站在原地,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念头,想着该怎么破这个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