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钢厂的广播在午后响了起来,带着电流特有的滋滋声,打破了车间里机械轰鸣的单调节奏。工人们手上的活计没停,耳朵却都悄悄竖了起来。这通常不是播报新闻或者放音乐的时间。
“……兹有红星轧钢厂原后勤处副处长林大山同志,多年来工作勤恳,任劳任怨,尤其在促进厂内技术革新、树立良好家风、带动职工队伍精神文明建设等方面,贡献突出,起到了模范带头作用。经厂党委研究决定,报上级批准,任命林大山同志为红星轧钢厂后勤处处长,即日生效。希望林大山同志……”
广播声清晰地传遍了厂区的每一个角落,自然也钻进了正在钳工台前打磨一个精密部件的林向阳耳中。他手中的锉刀微微一顿,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专注,继续着手里的工作,仿佛那广播里说的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只是那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暖意和了然。
周围的工友却没那么淡定了。离得近的王师傅用胳膊肘碰了碰林向阳,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由衷的笑:“嘿!林工,听见没?林处长!老爷子这可真是……实至名归啊!”
旁边几个年轻徒工也凑过来,七嘴八舌:
“林大哥,这下好了,林伯伯管后勤,咱们以后领个劳保用品、食堂伙食什么的,肯定更能落到实处了!”
“就是!林处长那人,谁不知道,最是公道正派!”
林向阳放下锉刀,拿起棉纱擦了擦手,对众人笑了笑:“都是组织上的信任,我爸他就是个老黄牛,在哪都是干活。”
他语气平静,没有太多欣喜若狂,更像是一种水到渠成的坦然。但这消息,却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轧钢厂,尤其是在四合院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下班时分,林向阳推着自行车刚进四合院大门,就感觉到了不同往日的氛围。前院阎埠贵正提着水壶浇他那几盆宝贝似的茉莉花,看见林向阳,立刻放下水壶,脸上堆起前所未有的热情笑容:“哎呦,向阳回来啦!今天广播可都听见了!大喜事,天大的喜事啊!老林这真是……厚积薄发,厚积薄发啊!咱们院儿这回可真是出了人物了!”他那眼神里,除了恭维,更添了几分实实在在的巴结。后勤处长,那可是管着厂里几千号人的吃喝拉撒、物资分配,实权在握啊!
林向阳客气地点点头:“三大爷您太客气了,都是为人民服务。”
穿过月亮门进到中院,正在水池边洗菜的几个妇女也纷纷停下手里活计,笑着打招呼。
“向阳,替你爸高兴啊!”
“林处长可是大好人,早该升了!”
“林向红在家准备好吃的了吧?可得好好庆祝庆祝!”
就连一向跟林家不算太亲近的二大爷刘海中,也背着手从屋里踱出来,罕见地对林向阳露出了一个算得上和蔼的表情,点了点头:“嗯,你父亲这个人,能力是有的,工作也扎实。不错,不错。”语气里带着几分上级对下级的肯定意味,但那份掩藏不住的羡慕,还是从眼角眉梢漏了出来。
“爸还没回来?”林向阳问。
“还没呢,说是厂里还有点交接的事情。”林向红一边翻炒着锅里的肉片,一边说,“我估摸着,也快了吧。”
正说着,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更加热闹的寒暄声。是林大山回来了。
今天的林大山,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但熨烫得十分平整的蓝色中山装,步伐还是惯常的不急不缓,脸上的表情也依旧是那副沉稳甚至略带点严肃的样子。但细心的人却能发现,他挺直的腰板似乎更直了些,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被一种内敛的光彩所取代,眼神也更加锐利和坚定。
围上来的邻居更多了。
“林处长,恭喜高升啊!”
“老林,以后可得多关照咱们院儿啊!”
“林大哥,您这真是给咱们四合院长脸了!”
林大山一一回应着,话不多,但态度恳切:“谢谢大家,谢谢。都是分内工作,谈不上关照,以后后勤这块,还希望大家多提意见,共同把厂里的事情办好。”
他的应对得体,不卑不亢,既没有得意忘形,也没有过分谦虚推诿,那股子沉稳的气度,让一些原本还想借着恭喜之名套套近乎的人,也不由得收敛了几分随意,多了几分敬重。
林向阳和林向红迎到门口,接过林大山手里的旧公文包。
“爸,回来了。”林向阳道。
“嗯,回来了。”林大山看着儿子脸上那严肃的线条终于柔和下来,露出了真正属于家的、轻松的笑意。
一家人进了屋,关上门,将外面的喧嚣稍稍隔绝。饭菜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房间,温暖而踏实。
“这下好了,”林向红一边摆碗筷,一边笑着说,“爸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不过说话办事也能更方便些。”
林大山洗了手,在饭桌主位坐下,看着一桌不算奢华却十分用心的饭菜,感慨道:“担子重是应该的。组织上信任,把这么一摊子事交给我,我就得把它干好,不能出半点纰漏。”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儿子林向阳,“说起来,这里面也有你小子的功劳。要不是你搞出那些名堂,带动了风气,厂里也不会把‘家风’、‘精神文明建设’这些提到这么重要的位置上看。”
林向阳给父亲倒上一杯散装的二锅头,笑了笑:“爸,那是您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几十年如一日,大家有目共睹。我那些,顶多是锦上添花。”
“相辅相成,相辅相成。”林大山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不过,向阳,位置高了,盯着的人也就多了。咱们家,往后更要谨言慎行,不能让人戳脊梁骨。”
“我明白,爸。”林向阳正色道。
这顿晚饭,林家吃得格外温馨。灯光下,一家人围坐,谈论着厂里的趣事,孩子的学业,对未来充满了平实的希望。
然而,有人欢喜有人愁。与林家一墙之隔的贾家,气氛就截然不同。
贾张氏扒在门缝边,竖着耳朵听着外面隐隐传来的恭喜声和林家隐约的欢声笑语,手里的鞋底纳得歪歪扭扭,心里像有二十五只老鼠在抓挠,百爪挠心。
“呸!神气什么!”她猛地坐回炕上,把针线笸箩往旁边一推,对着正在默默喝棒子面粥的秦淮茹和棒梗发泄道,“不就是个破后勤处长吗?看把他们家嘚瑟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秦淮茹低着头,小口喝着粥,没吭声。她知道婆婆这是嫉妒心又发作了。后勤处长,那可是实权位置,以后厂里分房、福利发放、甚至子弟就业,说不定都能说得上话。她心里也复杂,既有点羡慕林家越来越好,又担心自家以后在院里更被比下去,还有点隐秘的期盼,指望林家看在邻居份上,以后能稍微拉拔一下自家。但这念头,在婆婆日复一日的抱怨和咒骂里,显得那么微弱和可笑。
棒梗则不耐烦地嚷道:“奶,你少说两句行不行?人家当官关你什么事?有本事你也让我爸当官去啊!”
贾张氏被孙子顶撞,更是火冒三丈,指着棒梗骂道:“你个小白眼狼!你也向着外人?你能被老师说?都是他们家的错!”
后院,许大茂家。许大茂坐在桌前,桌上也摆着两碟小菜,但他没什么胃口,端着酒杯,眼神阴鸷。
“后勤处长……林大山……”他喃喃自语,嘴角扯出一丝冷笑,“真是走了狗屎运了。老子在厂里钻营这么多年,还是个跑腿打杂的放映员,他林大山不声不响,倒爬上去了!”
他越想越不是滋味。林大山的晋升,在他看来,绝对跟林向阳脱不了干系。什么“技术贡献”、“家风良好”,都是借口!肯定是林向阳借着搞技术革新,在厂领导面前给他老子铺了路!
“妈的,父子俩一个德性,都会装!”许大茂狠狠灌了一口酒,辣得他龇牙咧嘴,“等着瞧,爬得高,摔得惨!这后勤处,油水厚,是非也多,我看你林大山能坐得多稳当!”
他脑子里已经开始飞速盘算,怎么才能找到林大山的错处,或者给他制造点麻烦。哪怕暂时扳不倒,能给他添点堵,也是好的。
夜色渐深,四合院重归宁静。但这份宁静之下,涌动着不同的心绪。林家是踏实向上的期盼,贾家是酸葡萄心理的发酵,许大茂是嫉恨交加的算计。
林大山站在自家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点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晋升带来的喜悦是短暂的,更多的是沉甸甸的责任感和清醒的认识。他知道,从这个夜晚开始,他和他这个家,将站在一个更显眼,也可能更风口浪尖的位置上。
他回头看了看里屋,儿子林向阳还在灯下翻阅着图纸,
他深吸一口气,将烟头摁灭。无论如何,这个家,得护好了;这份责任,得担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