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正国站在客厅中央,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
愤怒。
他双眼中的血丝,因这股情绪而变得更加猩红。
他死死地盯着秦风,那个他名义上的儿子,那个他一手缔造的噩梦。
“我不信!”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两块生锈的金属在摩擦。
“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你找人演的戏,对不对!”
他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地毯因为他的动作而褶皱。
“你到底是谁!你究竟是谁!”
秦正国伸出手,一根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他指着秦风,也指着他身后的魏国锋和那些士兵。
“你告诉我,你这二十年,到底在扮演什么!这是一个阴谋,一个从一开始就设计好的,针对我们秦家的阴谋!”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歇斯底里。
他试图用质问来掩盖自己内心的崩塌,试图用咆哮来找回一丝一毫的掌控感。
他看着秦风那张平静的脸,那张他看了二十多年,却从未真正看懂过的脸。
一股无力的绝望感攫住了他。
他收回手,声音猛地沉了下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
“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
“不管你背后站着谁。”
“你记住,你是我秦正国的儿子!你的身体里流着我的血!”
他试图用父亲的身份,进行这最后、也最苍白的压制。
这是他仅剩的,可以维系的尊严。
面对秦正国的质问和咆哮,秦风终于有了反应。
他动了。
他缓步向前,朝着秦正国走了过去。
他走得很慢,皮鞋踩在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周围的士兵神经紧绷,握着枪的手紧了紧。
魏国锋抬起一只手,做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动作。
士兵们放松了戒备,但目光依旧锁定在秦正国身上。
秦风一直走到秦正国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三步。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这个给了他生命的男人。
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嘲讽。
“你错了。”
秦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客厅。
“从婚礼那天,你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与我断绝关系开始。”
“我和秦家,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
“其实,在那之前,我就已经给过机会了。”
“我等过,期待过,哪怕只是一句挽留,一丝亲情。”
“但我什么都没有等到。”
“你只等来了断绝关系的羞辱。”秦风的话,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进秦正国的心脏。
秦正国身体一晃,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你……”
他想反驳,想怒骂,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秦风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没有再纠缠于这些早已没有意义的情感话题。
他只是看着秦正国的眼睛,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
“你不是想知道,你到底输给了谁吗?”
“我可以告诉你。”
秦风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穿透了时间,回到了过去。
他提起了一件往事。
一件秦正国几乎已经快要淡忘,但每当想起,都会引以为傲的往事。
“还记得十年前吗?”
“北欧的那个矿产项目。”
秦正国瞳孔猛地一缩。
那件事,是他商业生涯中最为得意的一笔。
当年,秦氏集团试图进军海外,与北欧一家公司合作开发稀有金属矿。
那本是一笔能让秦家资产翻倍的生意,却在签约前夕,对方突然变卦,联合当地势力,反过来设计了一个合同陷阱,想要一口吞掉秦家投入的巨额前期资金,甚至反向控股秦氏集团。
当时的秦正国,焦头烂额,动用了所有海外关系,甚至通过大使馆的渠道求助,都收效甚微。
就在他以为秦家要遭遇灭顶之灾时,事情却在一天之内奇迹般地反转。
那家北欧公司突然宣布放弃所有要求,并且因为违约,双倍赔偿了秦家的前期投入。
对方的负责人,还亲自打来越洋电话,用一种近乎恐惧的语气向他道歉。
事后,秦正国通过他那条大使馆的关系打听到,似乎是更高层面的外交压力起了作用。
他一直将此事归功于自己多年经营的人脉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是他用自己的能量,摆平了一场可能吞噬秦家的跨国风波。
这件事,也成了他日后在各种场合彰显自己手眼通天的经典案例。
看着秦正国脸上变幻的神情,秦风就知道,他想起来了。
“你以为,是你那些所谓的官方关系救了你?”
秦风的嘴角,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露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那不是笑,而是一种怜悯。
“你知不知道,那家北欧公司,根本不是什么商业实体,而是一个代号‘维京之斧’的国际地下钱庄的白手套。”
“他们的目的,不是你的钱,而是想通过控制秦氏集团,在江城建立一个资金流转的据点。”
“你以为的商业纠纷,其实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渗透战争。”
秦风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你所谓的大使馆关系,在那股力量面前,连一张纸都不如。”
“你那天晚上,在书房里庆祝胜利,喝光了一整瓶昂贵的红酒。”
“而我,就在你看不见的阁楼里。”
“动用了一点你无法理解的权限,调动了一支你不曾听闻的队伍,在芬兰的赫尔辛基,让那个组织的负责人,和他的整个团队,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然后,我抹掉了所有痕迹,修改了所有记录,让这件事看起来,就像一场普通的商业违约。”
“我给了你一个完美的结局,让你继续做着你纵横江城、手眼通天的美梦。”
客厅里,落针可闻。
秦风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秦正国的心脏上。
他不是在炫耀。
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迟到了十年的真相。
一个将秦正国所有骄傲、所有自负、所有成就感,都彻底击碎的真相。
秦正国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引以为傲的辉煌胜利,原来只是儿子的一次秘密施舍。
他津津乐道的商业智慧,原来只是别人早已看穿的愚蠢。
他自以为是的掌控全局,原来只是活在别人为他编织的虚假现实里。
他……
他就是一个笑话。
一个彻头彻尾,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却还沾沾自喜的,可悲的笑话。
“噗——”
秦正国再也无法抑制胸口翻腾的气血。
他猛地张开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洒在他面前昂贵的手工地毯上,像一朵妖艳而凄厉的花。
他脸上的血色,连同他所有的精气神,都随着这口血,被彻底抽空了。
那股支撑着他的愤怒和傲慢,瞬间崩塌。
他的眼神,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最后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色。
他输了。
在他决定动手的那一刻,就已输得一败涂地。
不,或许,从他决定将这个儿子当成工具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输了。
输掉了亲情,输掉了家庭,输掉了他赖以为生的一切。
魏国锋挥了挥手。
两名士兵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再次架住了秦正国的胳膊。
这一次,秦正国没有反抗。
他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木偶,任由他们摆布,身体软得像一滩烂泥。
他被拖着,向别墅大门的方向走去。
他的双脚在地毯上,拖出两道无力的痕迹。
在被押送到门口时,他没有再回头,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那双曾经充满了野心和算计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绝望。
这个纵横江城半生的枭雄,在这一刻,彻底终结了。
大门外,一辆军用越野车的车门被打开。
秦正国被毫不客气地推进了车里。
车门关上,隔绝了别墅内的一切。
客厅里,只剩下精神崩溃的李淑兰,和已经彻底疯癫的秦天。
以及,那个从始至终,都无比平静的,秦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