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的别墅一片死寂。
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空气里,细小的灰尘在光柱中缓慢翻飞。
这里曾被专业团队打理得一尘不染,弥漫着香薰与花香。
现在,花瓶里的百合已经枯萎,散发出腐败的气息。
名贵的波斯地毯边缘,也积了一层肉眼可见的灰。
李淑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她穿着一套香奈儿居家服,但衣服已起了褶皱,领口还沾着污渍。
她的头发没有打理,随意披散着,几缕灰白发丝格外显眼。
她的脸上没有表情,不是悲伤也不是愤怒,是一种长久等待后的麻木。
别墅外,两名黑衣安保人员站在大门口。
他们不进来也不说话,但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宣告。
这里是牢笼。
李淑兰的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角落的一盆琴叶榕上。
这盆植物是她曾花大价钱空运回来的,一度是客厅的点睛之笔。
现在,它所有的叶子都已枯黄卷曲,了无生气。
李淑兰看着那盆死去的植物,心也跟着枯萎了。
但这片枯萎之下,还有着不甘。
她不相信自己经营一生的圈子,会如此轻易地将她抛弃。
她坚信只要能把消息递出去,就一定还有办法。
秦正国的人脉倒了,但她们背后的人脉还在。
这个念头,让她重新燃起了希望。
她的目光变得专注,开始等待一个机会。
下午三点,是门口安保人员换班的时间。
会有五分钟的空档,新来的人进行交接,视线会暂时离开别墅的正门。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李淑兰的心跳开始加速。
她看到门口的两名安保人员接到了指令,转身朝着大门外走去。
就是现在。
李淑兰从沙发上站起来,动作有些僵硬,但很快。
她快步走到那盆死去的琴叶榕旁边,蹲下身。
她的手伸进了干硬的泥土里,在花盆内壁摸索。
她的指甲里塞满了泥土。
很快,她摸到了一个冰冷的物体。
她把它挖了出来。
那是一个用防水塑胶袋包裹着的小东西。
她撕开塑胶袋,里面是一部很小的手机。
诺基亚的8800,黄金典藏版。
这是她当年藏起来的,专门用来和几个核心姐妹打私密电话。
她从没想过,这部手机会成为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走到客厅另一头,躲在厚重的窗帘后面,这里是监控的死角。
她的手指因紧张而有些颤抖,按下了开机键。
屏幕亮起,微弱的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
电量还剩最后一格。
足够了。
她的脑海里闪过好几个人的名字,最终选择了张曼。
张太太,江城另一家地产大鳄的夫人,也是她过去二十年里最亲密的“姐妹”。
李淑兰觉得,找她最稳妥。
她凭着记忆,在键盘上按下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然后,她把手机贴到耳边。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等待音。
每一声,都敲打在她的神经上。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电话被接通了。
“喂?哪位啊?”
一个慵懒而熟悉的女声传来,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是张曼的声音。
李淑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清了清干涩的喉咙。
“曼姐,是我,淑兰。”
她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卑微和祈求。
电话那头沉默了。
长达十几秒的沉默。
李淑兰能听到对方平稳的呼吸声,以及背景里隐约的麻将牌碰撞声。
“哦,淑兰啊。”
张曼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夸张的惊讶。
“哎呀,真的是你吗?我还以为是谁打错了呢。你现在还好吗?我听说你们家出了点事?”
李淑兰的心沉了一下。
这种客气又疏远的语气,让她感到陌生。
但她没有别的选择。
“曼姐,我长话短说。我现在被困在家里出不去。正国他被带走了。天儿也废了。你先生和市里的关系不是很好吗?能不能帮我问问情况?”
她一口气说完,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电话那头的张曼又沉默了。
这一次,李淑兰听到了压抑的笑声。
然后,张曼的声音变得很大,故意让周围的人都听到。
“哎呀,姐妹们,你们都来听听,是秦家的李淑兰打来的电话!”
李淑兰的脑子“嗡”的一声。
她听到了听筒里传来一阵嘈杂。
“什么?她还有脸打电话?”
“她不是被软禁了吗?怎么打出来的?”
“快问问她,是不是没钱吃饭了?我可以借她两百块,让她买几箱方便面,哈哈哈!”
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是王太太的声音。
“淑兰啊,我听说你那些爱马仕的包,还有卡地亚的珠宝,都要被拿去拍卖了?哎呀,真是可惜了。我还想着,等拍卖的时候,去把你最喜欢的那条‘海洋之心’项链拍下来呢。”
另一个声音带着幸灾乐祸的语调。
“就是就是,她以前不是总说,她儿子秦天是人中之龙吗?怎么现在成了一条断了腿的狗了?”
“说起来,还是人家秦家那个二儿子有本事啊。听说叫秦风?那才是真龙。一出手,就把他们全家都给端了。你说这李淑兰,是不是眼睛瞎了,把龙当成虫,把虫当成宝。”
这些声音,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割在李淑兰的心上。
这些都是她曾经最熟悉的“姐妹”。
她们曾追捧她,奉承她,嫉妒她。
现在,她们用最恶毒的语言,享受着将她踩在脚下的快感。
李淑兰的身体在发抖。
她的脸,已经没有一丝血色。
这是她这辈子,从未体验过的,极致的羞辱。
“喂?淑兰?你还在听吗?”
张曼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虚伪的关切。
“你也别怪姐妹们说话直。我们也是为你着急。你看,现在你家都这样了,我们也是有心无力啊。我们家老张说了,秦家的事,是上面定性的,谁沾上谁倒霉。我们可不敢往火坑里跳啊。”
“要不这样吧,你先好好待着。等过阵子风头过去了,我们再去看你。啊?”
“好了好了,不说了,这边该我摸牌了。”
“哎呀,怎么回事,这信号突然不好了,喂?喂?听不见了。”
“嘟。”
电话被挂断了。
听筒里,只剩下冰冷的忙音。
李淑兰还保持着打电话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些嘲笑声和议论声,还在她的耳边回响。
什么姐妹情深。
什么人脉关系。
全都是假的。
当她站在高处时,所有人都围着她。
当她跌落深渊时,所有人都来推她一把,还要朝她身上吐口水。
这就是她经营了一辈子的,所谓上流社会。
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缓缓地,放下了手臂。
那部金色的诺基亚手机,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
“啪嗒。”
手机掉在了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后盖和电池摔了出来,屏幕彻底黑了下去。
她的人生,也彻底地熄灭了。
她呆呆地看着地上的手机残骸,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不是伤心,也不是悔恨。
是一种被世界彻底抛弃后的空洞。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一无所有。
一直沉默地缩在另一个沙发角落里的秦天,缓缓抬起了头。
他看着自己母亲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着地上那部摔碎的手机,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麻木的嘲讽。
他张了张嘴,沙哑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妈,我早就说过。”
“这个电话,你最好别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