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是从傍晚开始倾盆的。
苏暖坐在医院安全通道的台阶上,后背抵着冰冷的铁门,听着狂风卷着雨点狠狠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像是要把整栋楼掀翻的声响。走廊里的应急灯忽明忽暗,惨白的光落在她缠着绷带的手腕上,把那些还没愈合的擦伤照得格外刺眼——那是下午从绑架者手里挣脱时,被面包车后座的铁皮划的。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第三次,屏幕上跳动着“厉墨琛”三个字。苏暖盯着那串号码,指尖攥得发白,直到屏幕自动暗下去,才缓缓松开手,掌心留下几道深深的印子。
她不想见他。
从五年前那个雨夜开始,她就不想再和厉家的人有任何牵扯。可命运偏要把她往回拽——厉母派人堵她在医院后门时,那些人手里拿着的照片,是她藏在旧相册最底下、和母亲唯一的合影;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她最疼的地方。
“苏小姐,厉夫人说了,只要你离厉总远一点,这五十万就是你的。”为首的男人把支票拍在她面前,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别以为厉总对你好点,你就能嫁进厉家,你这种没爹没妈的私生女,连给厉总提鞋都不配。”
私生女。
这三个字像一把生锈的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她想起母亲临终前抓着她的手,说“暖暖,以后要好好活下去,别去招惹厉家的人”,可她还是没听话。五年前不该,现在更不该。
安全通道的门突然被推开,带着雨腥气的风灌进来,吹得苏暖打了个寒颤。她抬头,看见厉墨琛站在门口,黑色的西装外套被雨水打湿,贴在挺拔的身上,头发上还滴着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落在白色衬衫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他的眼神很沉,像窗外化不开的雨幕,落在她身上时,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是担忧?还是不耐?
“为什么不接电话?”厉墨琛走过来,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带着雨水的凉意。他想伸手碰她的手腕,却被苏暖猛地躲开。
“别碰我。”苏暖的声音发哑,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厉墨琛,你妈派人绑架我,你现在来这里做什么?看我死了没有?”
厉墨琛的动作顿住,眉头皱紧:“我妈做的事,我会处理。你有没有受伤?医生怎么说?”
“处理?”苏暖突然笑了,笑声里满是悲凉,“厉墨琛,你五年前也是这么说的。你说会处理林薇薇,结果呢?结果是我被人灌了酒,在巷子里被打得半死,而你却抱着林薇薇,说我是心机女,说我故意设计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嘶吼出来。应急灯的光落在她脸上,能看见她眼角的红,还有强忍着没掉下来的眼泪。
厉墨琛的脸色瞬间变了,他上前一步,想把她拉起来:“暖暖,五年前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不是我想的那样?”苏暖猛地站起来,伸手揪住他的衣领,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那你告诉我,是哪样?!是林薇薇端着那杯加了料的酒,笑着说‘暖暖,这是墨琛特意给你准备的’,还是我喝了之后浑身发烫,被她带来的人拖进后巷?!”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你知道我那天流了多少血吗?你知道我是怎么从那条满是垃圾的巷子里爬出来的吗?厉墨琛,你不知道!你那时候正陪着林薇薇,听她说我有多坏,有多下贱!”
厉墨琛的身体僵住,他看着苏暖通红的眼睛,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想解释,想说那时候他被林薇薇骗了,想说他后来找了她很久,可话到嘴边,却发现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以为……”他的声音沙哑,“我以为你只是生气,不想见我。”
“生气?”苏暖笑了,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混着脸上的雨水,一起滑落,“厉墨琛,你真是天真得可笑。”
她突然松开揪着他衣领的手,后退一步,慢慢抬起自己的右手,指尖轻轻拂过锁骨下方的位置。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像是月牙的形状,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
“你知道这个疤痕是怎么来的吗?”苏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扎进厉墨琛的心里,“那天在巷子里,林薇薇带来的人,用刀尖挑开我的衣领,说要给我留个‘纪念’,让我永远记得,不该和她抢东西。”
她顿了顿,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夜:“那把刀很凉,划在皮肤上的时候,我以为我要死了。我看着血顺着我的脖子流下来,流进衣服里,温热的,黏腻的……厉墨琛,你能想象那种感觉吗?”
厉墨琛的呼吸瞬间停滞,他死死地盯着苏暖锁骨下的疤痕,心脏像是被撕裂般疼痛。他想起五年前,他第一次见到苏暖时,她穿着一件高领的裙子,无论天气多热,都不肯脱下来;他想起她每次洗澡时,都会锁上门,很久很久都不出来;他想起她偶尔会在夜里惊醒,浑身冷汗,嘴里喊着“别过来”……
原来,这些都是因为他。
都是因为他的愚蠢,他的轻信,他的不作为。
“暖暖……”他伸出手,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对不起,我……”
“对不起有什么用?”苏暖打断他,眼泪还在不停地掉,“对不起能让我身上的伤消失吗?对不起能让我忘记那个雨夜的恐惧吗?厉墨琛,不能!永远都不能!”
暴雨还在不停地下,狂风拍打着玻璃窗,发出刺耳的声响。安全通道里一片死寂,只有苏暖压抑的哭声,和厉墨琛沉重的呼吸声。
厉墨琛慢慢走近她,伸出手,想要抹去她脸上的雨水和泪水。当他的指尖碰到她的脸颊时,突然顿住了——指尖传来一丝温热的、黏腻的触感。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上面沾着一点鲜红的血。
不是他的。
是苏暖的。
他猛地看向苏暖的脸,发现她的额头不知何时破了一个小口,鲜血正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混着雨水和泪水,一起滴落在地上。那是下午被绑架时,她反抗时撞到面包车车门留下的伤,刚才情绪太激动,伤口又裂开了。
厉墨琛的眼神瞬间变得猩红,他一把将苏暖拉进怀里,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声音里充满了滔天的怒火和心疼:“谁伤的你?暖暖,告诉我,是谁伤的你?”
他的怀抱很温暖,带着他身上独有的、淡淡的雪松味,像一个避风港,让苏暖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瞬间崩溃。她靠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把所有的委屈、恐惧、绝望,都倾泻出来。
“是你妈派来的人……”她哽咽着说,“他们抓着我的头发,把我的头往车门上撞……厉墨琛,我好怕,我以为我这次真的要见不到你了……”
厉墨琛抱着她的手臂更紧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被雨水打湿的香味。他闭上眼睛,强忍着眼底的猩红,声音里带着冰冷的杀意:“我知道了。暖暖,别怕,有我在,没有人能再伤害你。”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无论是我妈,还是林薇薇,还有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苏暖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感受着他温暖的怀抱,眼泪慢慢止住了。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他,不知道五年前的悲剧会不会再次上演,可此刻,她真的没有力气再推开他了。
暴雨还在继续,安全通道的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厉墨琛抱着苏暖,站在惨白的应急灯光下,眼神里的温柔渐渐被冰冷的怒火取代。他低头,看着怀里女孩苍白的脸,和额头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谁敢伤害苏暖,他就让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