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墨琛的指尖捏着那枚蝴蝶发卡时，指腹还能摸到塑料边缘的毛刺——这是他十岁生日那天，母亲用攒了半个月的津贴买的，粉白相间的蝶翼上涂着廉价的荧光漆，在当时的方舟基地里，却是能让他在小伙伴面前炫耀好久的宝贝。
此刻发卡就躺在战术头盔的内衬里，是他清理母亲旧居时从衣柜深处翻出来的。基地重建工作已近尾声，昨天他带着队员去整理b区生活区的废弃舱室，推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金属门时，扑面而来的是混合着灰尘与旧布料的味道，像极了母亲还在时，总爱晒在窗边的那床浅灰色毛毯。
“队长，这里有个旧箱子。”队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厉墨琛走过去，蹲下身掀开箱盖，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几件洗得发白的军装，还有一个泛黄的布包，蝴蝶发卡就放在布包最上层，蝶翼上的荧光漆早已脱落，露出底下粗糙的塑料底色，却依旧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他把发卡攥在手里，指腹反复摩挲着蝶翼中央的凹槽——这个位置他记得很清楚，小时候总爱把发卡别在母亲的军帽上，每次母亲低头给她系鞋带，蝶翼就会蹭到他的脸颊，痒痒的，带着阳光晒过的温度。可自从母亲在他十二岁那年“失踪”后，这枚发卡就跟着消失了，基地档案里只写着“执行任务时意外牺牲”，他追问了无数次，得到的却只有林教授含糊其辞的叹息。
“队长，要不要打开布包看看？”队员递过来一副手套，“里面好像还有别的东西。”
厉墨琛点点头，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展开布包。里面除了几张他小时候的照片——有他第一次学格斗术时摔得满身泥的样子，有他拿着满分测试卷傻笑的样子——还有一个用蜡封着的牛皮纸信封，信封正面用钢笔写着“墨琛亲启”，字迹娟秀，正是母亲的笔迹。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这十几年里，他无数次幻想过母亲留下的痕迹，却从没想过会是以这样一封信的形式。他捏着信封的边缘，迟迟不敢拆开，仿佛一拆开，那些被他刻意尘封的记忆就会汹涌而出，将他淹没。
“你们先出去吧，我想单独待一会儿。”厉墨琛的声音有些沙哑。队员们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整个舱室只剩下他和箱子里的旧物，还有空气中弥漫的、属于母亲的气息。
厉墨琛深吸一口气，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挑开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信纸是基地特有的米黄色稿纸，边缘已经有些磨损，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只是有些地方被水渍晕染，看得出来写信时，母亲的手一定在颤抖。
“墨琛，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应该已经不在你身边了。不是意外，也不是牺牲，是妈妈自己的选择——我自愿成为克隆模板，为方舟基地的克隆体项目提供基因样本。”
第一句话就让厉墨琛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攥着信纸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信纸的边缘被捏得皱了起来。克隆模板？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个词——当年方舟基地的克隆体项目，正是林教授主导的，而他作为林教授的学生，曾无数次翻阅过项目档案，却从未在任何一份文件上看到过母亲的名字。
“我知道你会恨我，恨我为什么不告而别，恨我为什么选择这样一条路。可妈妈没有办法，医生说我得了晚期癌症，最多只剩下半年的时间，我不能看着你成为没有妈妈的孩子。”
厉墨琛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信纸上，晕开了“癌症”两个字。他想起十二岁那年，母亲总是躲在卫生间里咳嗽，每次他问起，母亲都笑着说“只是感冒”；他想起母亲那段时间总是给他买很多新衣服，明明基地的物资很紧张，却把最好的都留给了他；他想起母亲最后一次送他去训练馆时，蹲下来抱着他，在他耳边说“墨琛要好好长大”，当时他只觉得母亲的怀抱比平时更用力，却没多想——原来那时候，母亲已经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林教授告诉我，克隆体项目虽然还在实验阶段，但如果用我的基因培育出克隆体，再通过记忆移植技术，或许能让‘我’继续陪在你身边，让你能像其他孩子一样，有妈妈照顾，有妈妈疼。我知道这很疯狂，也知道这个‘我’不是真正的我，可我没有别的选择，我想看着你长大，想看着你穿上军装的样子，想看着你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哪怕是以这样的方式。”
信纸一页页翻过，厉墨琛的哭声越来越大。他想起自己十五岁那年，基地里突然来了一个“新阿姨”，长得和母亲一模一样，只是眼神里少了些温柔，多了些陌生。当时林教授告诉他，这是母亲的“双胞胎妹妹”，来基地帮忙照顾他。他信了，每天跟着“阿姨”吃饭、训练，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阿姨”不会像母亲那样，在他训练受伤时偷偷掉眼泪，不会在他生日时给他做他最爱的草莓蛋糕，不会在他睡前给他讲星星的故事。后来“阿姨”突然消失了，林教授说她“回总部了”，他当时还难过了很久，现在才明白，那根本不是什么“双胞胎妹妹”，而是用母亲基因培育出的克隆体，是母亲为了陪他长大，做出的最无奈的选择。
“墨琛，妈妈知道，这个决定对你来说很残忍，让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着一个‘赝品’喊了那么久的‘妈妈’。可妈妈真的没有办法，我怕我走了之后，你会觉得孤单，会觉得被全世界抛弃。我多想亲自陪你长大，多想亲自给你系上军装的第一颗纽扣，多想亲自看到你成家立业，可命运不给我这个机会。”
“我在克隆协议上签了字，要求林教授永远不要告诉你真相，我怕你会恨我，怕你会觉得妈妈不负责任。可我又忍不住留下这封信，我怕我彻底消失在你的记忆里，怕你以后想起妈妈的时候，只剩下‘失踪’和‘牺牲’这两个冰冷的词。墨琛，妈妈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你，从来没有。”
厉墨琛把脸埋在信纸上，泪水浸湿了信纸的每一个字。他想起自己这些年对母亲的怨恨——怨恨她为什么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离开，怨恨她为什么连一句告别都没有，怨恨她为什么让他成为了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可现在他才知道，母亲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用自己的方式，拼尽全力想要陪在他身边，哪怕只是一个“赝品”，哪怕只是短暂的陪伴。
他继续往下看，信纸的最后几页，母亲写的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提醒他训练时要注意保护自己的膝盖，因为他小时候摔过一次，留下了旧伤；提醒他不要总吃压缩饼干，要多吃蔬菜和水果，对身体好；提醒他天气冷的时候要记得加衣服，他从小就容易感冒；甚至还写了她偷偷藏在布包夹层里的东西，说那是她托人从基地外带来的，或许能帮到他。
厉墨琛赶紧放下信纸，仔细摸索着布包的夹层。布包的布料很厚实，夹层藏得很隐蔽，他摸了半天，才从夹层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小包黑色的种子，种子的旁边还有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写着：“这是抗癌草药的种子，林教授说这种草药在外面的山区能种活，或许以后能帮到需要的人。墨琛，如果以后你遇到得了癌症的人，就把种子送给他们吧，希望他们能像妈妈没能做到的那样，好好活下去。”
厉墨琛看着手里的种子，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母亲在知道自己得了癌症，在为他安排好一切之后，还在想着帮助别人，还在希望更多的人能好好活下去。他想起自己之前对克隆体的憎恨，想起自己亲手销毁那些克隆体时的决绝，可现在他才知道，那些克隆体的基因里，流淌着母亲的血液，承载着母亲想要陪伴他的愿望。
他把种子小心翼翼地收进贴身的口袋里，又把信纸和照片放回布包，重新叠好，放进箱子里。然后他拿起那枚蝴蝶发卡，轻轻别在自己的军帽上——就像小时候母亲那样。
他站起身，推开舱室的门。外面的阳光正好，队员们正在忙着搬运物资，远处传来糖糖的笑声，她怀里抱着那个AI所在的玩具机器人，正在给机器人介绍基地里的新变化。
厉墨琛走过去，糖糖看到他，笑着跑过来：“厉哥哥，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厉墨琛蹲下身，摸了摸糖糖的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没有，厉哥哥只是想妈妈了。”
糖糖眨了眨眼睛，把机器人抱到厉墨琛面前：“那让它陪你好不好？它虽然不能说话了，但它的眼睛还能亮，像星星一样，妈妈看到星星，就会知道你在想她了。”
厉墨琛看着机器人那双已经暗下去的眼睛，又看了看自己军帽上的蝴蝶发卡，突然觉得心里的空缺被填满了。母亲虽然不在了，但她留下的爱还在，留下的希望还在——那枚发卡，那封信，那包种子，还有那些承载着母亲愿望的克隆体，都是母亲留给她的礼物，都是母亲从未离开的证明。
“谢谢你，糖糖。”厉墨琛站起身，看向远处的天空。天空很蓝，飘着几朵白云，像极了母亲还在时，他和母亲一起在基地的观察窗前看到的样子。他知道，母亲一定在某个地方看着他，看着他好好长大，看着他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军人，看着他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他摸了摸贴身口袋里的种子，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他要把这些种子种在基地外的山区里，让它们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帮助更多像母亲一样的人。他要带着母亲的爱和希望，继续守护这个世界，守护那些他在乎的人，就像母亲当年守护他一样。
就在这时，他的战术通讯器突然响了起来，是基地总部发来的消息：“厉队长，检测到基地外山区有未知生命信号，疑似是之前失踪的克隆体，请立刻带队前往调查。”
厉墨琛皱了皱眉，握紧了腰间的战术匕首。他知道，这场关于克隆体和AI的战斗还没有结束，还有很多未知的危险在等着他。但这一次，他不再是为了复仇，不再是为了憎恨，而是为了母亲的愿望，为了那些还在努力活下去的人，为了这个他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世界。
他回头看了看糖糖，又看了看自己军帽上的蝴蝶发卡，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全体队员，集合！出发！”
队员们立刻放下手里的工作，快速集合。厉墨琛带领着队伍，朝着基地外的山区走去。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军帽上的蝴蝶发卡在阳光下闪着微弱的光，像是母亲的目光，一直陪伴着他，指引着他前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