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号”切开墨蓝色的海面,犁出一道白色的浪痕,向着东南方向持续航行。最初的几天,航行平静得近乎单调。无垠的大洋,除了天空与海水,再无他物。这种辽阔的孤寂感,反而加剧了船舱内本就微妙的气氛。每个人都像一座孤岛,带着自己的秘密和目的,被困在这艘钢铁的方舟之中。
陈远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分配给他的舱室里,反复研究着那份海图摹本、祖父的笔记以及楚瑶的那块古玉。他将三者并排放在桌面上,试图从中找出那片被刻意隐去的“空白”区域的蛛丝马迹。他注意到,在标示“云雾之锁”区域的边缘,海图的绘制风格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线条不再那么肯定,墨色也略显犹豫,仿佛绘制者本人也对前方的景象知之甚少,或者……心存敬畏,不敢轻易落笔。
那片空白,并非一无所有,而是用一种极淡的、几乎与纸张同色的墨水,勾勒出一些模糊的、不确定的虚线,最终消失在纸面之外。那不是遗忘,更像是一种敬畏的留白,或是一个无法用当时认知去描绘的警告。
林皓几乎长在了“青鸟号”的实验室里。他带来的设备不断收集着周遭环境的数据。起初一切正常,符合西北太平洋盆地的典型特征。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监测到的异常越来越多。
“陈远,你来看这个。”林皓指着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水温在持续缓慢上升,偏离预期模型。洋流也变得紊乱,毫无规律可言。”他调出卫星云图的动态模拟,“看这片云层,它几乎常年静止在这里,结构稳定得违反常理。‘云雾之锁’,这个名字很贴切。”
最让他在意的是那个周期性脉冲信号。它变得越来越清晰,强度也在稳步增加。“频率非常稳定,像是……某种信标。”他扶了扶眼镜,看向陈远,“而且,根据我的计算,我们并不是第一批探测到它的人。在过去几十年里,至少有四支不同国籍的考察队曾报告过类似信号,但都在后续的报告中将其归类为仪器故障或未知自然现象。”
林皓指着信号图谱上的一个峰值:“更重要的是,这个峰值出现的间隔,正在以一种难以察觉的速度……缩短。”
这意味着什么?是他们在靠近信号源,还是信号源本身正在变得更活跃?
楚瑶则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她不止一次地向陈远和苏怀舟提及她的“感觉”。“越往前,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就越强烈,”她描述着,“不是恶意,也不是善意,只是一种……古老的凝视。”
她的说法让林皓嗤之以鼻。“感觉?楚医生,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数据,是可重复验证的事实,不是虚无缥缈的直觉。”
“科学也曾认为以太是存在的,林博士,”楚瑶罕见地带着一丝锋芒回应,“有些频率,也许仪器能捕捉到,但只有特定的生命才能‘理解’。”她握紧了胸前的古玉,玉身似乎比平时更温润些。“这块玉……它在轻微发热。”
“林”顾问通过加密频道与船上保持着联系,他的指令简洁而明确:跟进信号,抵达坐标。
但陈远心中的不安却与日俱增。这天傍晚,他拿着那份海图摹本找到在舰桥值班的苏怀舟。
“苏船长,你看这里,”陈远指着“云雾之锁”边缘一处极其隐晦的、几乎被磨损殆尽的标记。那标记的形状,像是一只振翅的飞鸟,又与“青鸟号”的名字隐隐呼应。他将古玉放在那个标记之上。
奇迹发生了。
在台灯的光线下,古玉似乎变得有些通透,其内部细微的结构在光线下投射出淡淡的、扭曲的影子,落在了海图那片代表着“空白”的区域。
那影子——不再是毫无意义的留白,而是隐约勾勒出了一条狭窄的、蜿蜒的通道,像是指引着穿过狂暴云层的安全路径!
这条路径的细节,只有在古玉这个“滤镜”之下,才能显现出来!
“这就是钥匙……”陈远喃喃道。祖父笔记中的“非钥不开”,指的不仅是破译密码的智慧,更是这件实体的信物!
然而,这条被揭示出来的路径,其入口处,海图的原作者用更加纤细的笔触,标注了几个小字。之前因为墨色太淡且与云纹融为一体,根本无法辨识。但在古玉光影的衬托下,那几个字依稀可辨:
“循吾骨而至。”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陈远的脊背。这句话充满了不祥的预兆。
就在这时,船身猛地一震!不是撞击,更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从下方向上托举了一下,随后又落下。
舰桥上的警报灯无声地闪烁了一下。苏怀舟立刻扑到控制台前,双手飞快地操作着,调取各项数据。
“怎么回事?”陈远急问。
苏怀舟盯着屏幕,脸色阴沉得可怕:“水深急剧变化。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海下山脊,地图上从未标注过!”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林”顾问提供的信息存在巨大缺口,他声称依靠陈远的智慧和现代科技就能突破,显然是谎言或致命的低估。
他们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一片气象异常的海域,而是一个有着自主“防御”机制的区域。那条安全通道,或许真的存在,但“循吾骨而至”——意味着前人是用尸骨铺就了这条路!
陈远将古玉的发现告诉了苏怀舟和林皓。林皓虽然对“直觉”和“古玉发热”这类现象仍持保留态度,但他不得不承认,海图上被揭示出的这条路径,与他自己探测到的几个相对稳定的水文数据点,竟然高度重合!
科学与玄学,在这一刻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那条路,就在前方。
陈远、苏怀舟和林皓聚集在舰桥,盯着综合显示屏。上面叠加了林皓探测到的数据、古玉揭示的通道,以及实时声纳测绘出的海底地形。
那条光影构成的通道入口,正好对应着声纳图上那个巨大海脊的一个狭窄隘口。
苏怀舟调整了航向,对准了那个隘口。
“青鸟号”再次提速,义无反顾地朝着那片未知的空白,朝着那条用“骨”标记出的路径,冲了过去。
也就在船头指向那个隘口的瞬间,一直平稳运行的各类仪器显示屏上,突然开始跳动杂乱的雪花点。
无线电通讯里传来一阵尖锐的、仿佛金属刮擦的噪音,持续了三四秒,然后戛然而止。
通讯频道里,只剩下一种低沉、规律、仿佛来自洪荒时代的……
嗡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