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第一缕灰白光线勉强穿透笼罩营地的浓雾,低沉而肃穆的号角声便已划破寂静,将所有人唤醒。这号声不同于以往召集狩猎或议事的调子,它更缓慢、更沉重,每一个音符都仿佛承载着千年的重量,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巨大的珊瑚礁之间回荡,压下了一切杂音。
不需要任何翻译或解释,“青鸟号”的成员们立刻明白——这号声意味着某种重要的、可能决定他们命运的仪式或审判即将开始。
遗族战士们早已无声地集结在营地中央最大的篝火广场周围,他们褪去了日常的随意,每个人都穿着最正式的装束——用深色海藻染就的粗麻长袍,身上佩戴着象征部落身份与荣誉的骨饰与雕刻燧石。他们面容肃穆,目光低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庄重。昨夜的隔阂并未消失,而是被这种更大的仪式感所覆盖,暂时隐藏于水下,却更加令人不安。
几位最为年长、胡须皆白的长老,在年轻战士的搀扶下,缓缓步入广场中心的高台。他们手中握着以不知名巨兽肋骨制成的权杖,杖顶镶嵌着暗淡却蕴含力量的黑曜石。为首的大长老,身形佝偻,脸上布满如同珊瑚纹理般的深深皱纹,但那双深陷的眼睛却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苏怀舟、楚瑶、李教授和陈远被两位表情冷硬的战士“引领”到高台前方一片空出的区域,如同即将接受质询的焦点。汐的身影在人群中一闪而过,她飞快地看了楚瑶一眼,眼中充满了担忧,随即低下头,淹没在人群里。
大长老没有立刻说话,他用那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四位“外来者”,最终定格在楚瑶身上,更准确地说,是她手中那枚即使在晨光中也流淌着微光的古玉。那目光中没有好奇,没有欢迎,只有一种沉重的、历经沧桑的审视。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苍老沙哑,却奇异地传遍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他使用的是一种古老的语言,但通过他缓慢的语速、庄重的姿态,以及李教授专注而逐渐凝重的神色,其大意逐渐被理解。
他讲述的不是故事,而是律法。是遗族在这片被诅咒又被祝福的海域得以延续千年的根本。他提及伟大的先祖如何与这片愤怒之海达成脆弱的契约,如何建立壁垒,将“暗影”阻挡在外,又如何立下不可动摇的戒律,任何违背都将招致毁灭。
“戒律之一,”大长老的声音如同岩石摩擦,“持钥者需居于圣所,非召不得出。钥之力,非属个人,乃属部落全体,妄动则引平衡崩坏。”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在楚瑶身上。
“戒律之二,”他继续道,权杖顿地,发出沉闷的响声,“不得追寻‘蜃楼’之径,不得聆听‘镜海’之音。虚妄之途,唯有点燃毁灭之火,此为先祖以血印证之真理。”这句话说出时,广场上所有遗族人都深深低下头颅,仿佛在回避某个可怕的禁忌。李教授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戒律之三,”大长老的目光扫过“青鸟号”的方向,“外人之器,不可信,不可倚,不可使其触及圣山之基。异世之力,只会撕裂古老的守护。”
一条条戒律被宣读,古老而森严,像一道道无形的锁链,试图将楚瑶和她的古玉,连同他们这艘来自外界的船只,牢牢锁死在遗族划定的界限之内。每一道戒律,都像是在针对他们昨夜刚刚触碰到的秘密——“蜃楼使者”、持钥者的命运、以及对于外界技术的排斥。
宣读完毕,广场上一片死寂,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大长老凝视着他们,缓缓问道:“外来者,你们可能遵从?”
压力如同实质的海水般涌来。应允,意味着放弃探索真相,将自己囚禁于无形的牢笼;拒绝,则可能立刻被视作敌人,失去唯一的立足之地。
苏怀舟忍着伤痛,挺直脊背,正要开口周旋。然而,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闷至极、仿佛源自大地深处的巨响猛然传来!整个珊瑚礁营地剧烈摇晃,众人脚下不稳,几个战士差点摔倒。远处,那座被浓雾笼罩、一直被遗族视为禁忌圣山的方向,传来令人心悸的岩石崩裂声!
“圣山……”一位长老失声惊呼,脸上首次露出了近乎恐惧的神色。
混乱瞬间爆发!遗族战士们惊慌地望向圣山方向,严格的仪式纪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事件打破。
大长老的脸色剧变,他猛地望向圣山,又霍然回头,目光第一次带着惊疑不定,死死盯住了楚瑶手中的古玉,仿佛那突如其来的异动与她,与这些外来者,有着某种可怕的关联。
戒律的宣读被迫中断。
来自深山的轰鸣与震荡,而非来自海洋,这本身就极不寻常。那声音仿佛来自大地深处,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古老而暴戾的气息。
圣山之影,正在剧烈地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