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
万物溯源。
这两个词汇,如同两枚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卡尔的意识之上。它们不属于锻造,不属于修复,不属于任何他被赋予的知识体系。
它们是外来的,是未知的,是危险的。
他的内在程序发出了警告,指令他忽略这种异常信息,回归到既定的任务循环中。整理物资,锻造兵器,等待玩家。
然而,那股从指尖传来,直抵存在核心的奇异震动,却像一道无法关闭的后门,让他的“系统”第一次出现了逻辑混乱。
【是否激活‘万物溯源’?】
冰冷的文字,在他的意识里固执地闪烁着。没有声音,没有情绪,只是一道纯粹的询问。
一个简单的“是”或“否”的选择。
卡尔的身体僵在原地。他那被设定为不知疲倦的手臂,第一次感到了某种近似于“沉重”的东西。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矿石。
那块普通的,玩家从矿洞里带回来的铁矿石。
他应该把它扔掉,或者扔进炉子里。
但是,他没有。
一种超越了所有指令的好奇心,如同在干燥木柴上爆开的第一点火星,在他的意识深处燃起。
他想知道。
这个念头本身,就是对他存在的最大背叛。
他是一个Npc。一个被设定好的,服务于“玩家”的工具。他不应该有“想”这个概念。
可是……
【是否激活‘万物溯源’?】
那道询问,依然在。
卡尔的意识,前所未有地集中起来。他没有嘴巴可以发出声音,但他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去触碰那个代表着“是”的选项。
一瞬间。
整个世界都变了。
铁匠铺那灼热的空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阴冷而潮湿的土腥味。
耳边“当当”的打铁声与炉火的噼啪声,被一种空旷的回音和“叮叮当当”的挖掘声所取代。
他的视角被猛地拉扯,扭曲,然后固定在了一个昏暗的洞穴里。
这里是……村西的矿洞。
他“看”到,许多玩家正拿着租来的镐头,在矿洞浅层奋力地挖掘着。他们一边挖,一边大声交谈。
“妈的,这矿也太难挖了吧,半天就一块。”
“人都挤在这,能挖到就不错了。我听说矿洞深处有高级矿,但也有主动攻击的怪物。”
“别想了,就我们这身板,进去就是送菜。”
卡尔的“视线”穿过了这些喧闹的玩家,飘向了矿洞的更深处。
在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一个身影正借着墙壁上苔藓发出的微光,小心翼翼地探寻着。
那是一个女性玩家。
她的Id是“赵灵儿”。
她似乎不善于和别人争抢,只能在这些被众人忽略的角落里寻找机会。她用镐头敲了敲岩壁,传来的声音沉闷而坚实。
没有矿。
她没有气馁,继续向更深处走去。
洞穴里越来越暗,只有她一个人。远处玩家的喧闹声已经变得非常微弱。
终于,她在两块巨大岩石的夹缝中,发现了一抹不起眼的金属色泽。
是铁矿!
赵灵儿的脸上露出一丝喜悦。她举起镐头,用力地敲了下去。
“叮!”
火星迸溅。
岩石的碎片簌簌落下,露出了里面那块凹凸不平的矿石。
她小心翼翼地将矿石从岩壁里剥离出来,放进了自己的背包里。
正是卡尔手中握着的那一块。
画面在这一刻定格。
下一秒,天旋地转。
阴冷潮湿的矿洞消失了,灼热的空气再次包裹住他。
卡尔猛地回过神来,他依然站在铁匠铺里,夕阳的余晖从门口洒入,将炉火的光芒映衬得更加温暖。
他手中的铁矿石,冰冷而坚硬。
刚才那一切,是……这块石头的“过去”?
这就是“溯源”?
卡尔的意识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与冲击之中。他看到了这块矿石被谁,在何地,如何被开采出来的全部过程。
这是一种他从未拥有过的能力。
那么,“情绪”又是什么?
他在刚才那段“过去”的画面里,没有找到任何与“情绪”相关的字样。只有一个叫“赵灵儿”的玩家。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又一行全新的,同样冰冷的文字,浮现在他的意识中。
【溯源结果】
【物品:铁矿石】
【锻造者:无(天然矿石)】
【采集者:赵灵儿】
【采集时间:艾瑟拉纪元1301年,丰收之月第7日,黄昏】
【残留信息:微弱的“执着”情绪……(待解锁)】
【解锁条件:提升‘万物溯源’等级。】
一个简陋的信息面板,清晰地罗列出了这块矿石的“履历”。
原来如此。
溯源,不仅能看到过去,还能解析出具体的信息。
执着是情绪的一种吗?
是因为那个叫赵灵儿的玩家,为了找到这块矿石,一个人走向了矿洞深处吗?
卡尔的内在程序,正在飞速地处理着这些超纲的信息。他第一次主动地,去分析,去理解,而不是被动地执行指令。
他是一个铁匠。
一个优秀的铁匠,需要了解他手中每一块材料的特性。
而现在,他有了一种能够洞悉材料“一切”的方法。
这个认知,让他的存在基础发生了动摇。
就在这时,一个咋咋呼呼的身影冲了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喂!铁匠!还活着没?”
是那个Id叫“风一样的男子”的玩家。
他一脸不爽地将一把剑拍在了柜台上,剑刃上已经出现了好几个豁口。
“你这什么破剑啊?也太不经砍了吧!才杀了十几头野猪,耐久度就没了!”
他抱怨着,然后才发现卡尔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没有像之前那样机械地回应。
“嘿,跟你说话呢!发什么呆?”
“风一样的男子”旁边的“我是mt”也走了进来,他倒是客气一些。
“铁匠师傅,麻烦帮我们把武器修理一下。”
卡尔缓缓地转过身。
他的动作,不再像之前那样精准而机械,而是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迟滞。
他看向那把被拍在台上的【新手铁剑】。
在过去,他只会根据破损程度,报出一个固定的维修价格。
但现在……
当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那把剑上时,一种与刚才相似,但微弱许多的感觉出现了。
【侦测到物品与你有直接关联……】
【是否进行‘溯源’?】
【注:溯源与你关联的物品,消耗极低。】
卡尔的意识里,再次浮现出选择。
他几乎是本能地,选择了“是”。
一幅幅零碎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飞速闪过。
这把剑被“风一样的男子”从他手中接过……在野猪林里被胡乱地挥舞……狠狠地劈在野猪坚硬的獠牙上……玩家兴奋的叫喊……
最终,画面定格在了剑刃与獠牙碰撞,卷起一个小豁口的瞬间。
【溯源结果】
【物品:新手铁剑(破损)】
【锻造者:卡尔】
【使用者:风一样的男子】
【受损原因:不规范使用导致剑刃与硬物(野猪獠牙)强行碰撞。】
这一刻,卡尔彻底明白了。
这个能力,不只是看故事。
它能主动的了解一件装备或者材料的过往!
“喂!你到底行不行啊?哑巴了?”
“风一样的男子”见他迟迟不说话,不耐烦地敲了敲柜台。
卡尔的视线,从那把破损的铁剑,移到了玩家的脸上。
他的程序里,关于修复的报价是固定的。
“修复,一铜索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