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离开了指挥部。
他身后,是陷入巨大震撼与思维重塑的三位哨站最高掌权者。
他没有回头。
将“玩家”这种匪夷所思的存在,以一种原住民能够理解并利用的方式进行“翻译”和“包装”,这是他为自己,也为哨站找到的唯一出路。
他再一次,将一个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情报”,轻描淡写地抛了出去,然后转身走人。
这给他自己带来了片刻的安宁,却给哨站的各个部门,凭空增添了无数个全新的,需要紧急处理的任务。
走在返回木屋的路上,哨站的喧嚣再次将他包裹。
“燃烧林地清晨效率队!差个奶!不要跳车,直接刷到中午!”
“收魔力焦炭,有多少要多少!”
玩家们亢奋的叫喊声此起彼伏,整个哨站像一个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每一个人都是一个不知疲倦的齿轮。
而卡尔,就是那个按下了加速键的人。
他穿过喧闹的人群,回到工匠区最东边的三号木屋。
推开门。
屋子里一片寂静,与外面判若两个世界。
桌子上,塞壬的灵魂结晶正散发着微弱而不安的光芒。
几乎是在卡尔踏入房间的同一时间,一个带着委屈和惊慌的意念,直接撞入他的逻辑核心。
“你跑去哪里了!”
那意念不再是之前那种模糊的感知,而是清晰的,带着情绪的质问。
“你才刚好!你的身体还很虚弱!我一整个晚上都感觉不到你的气息,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又……”
塞壬的意念有些语无伦次,充满了后怕。
卡尔的脚步停住了。
他能清晰地“听”出塞壬的恐惧。
她害怕自己作为灵体在夜晚出门会吓到别人,所以不敢出去找他,只能一个人待在冰冷的屋子里,胡思乱想,担惊受怕。
一种陌生的,混杂着愧疚与暖意的情绪,在他的数据流中一闪而过。
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原来真的会有人为他的安危而忧心。
“对不起,塞壬。”
卡尔走到桌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着温润的结晶。
“我去了一趟外面,有些事情需要重点关注。”
“再重要有你的命重要吗!”
塞壬的意念带着一丝哭腔。
“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卡尔郑重地承诺,“而且,以后你也不用再一个人待在这里了。”
塞壬的意念一滞:“什么意思?”
“我要带你一起走。”
卡尔收回手。
“我现在就去一趟裁缝区,找玛莎导师。我会请她帮我改造一下衣服,为你留出一个足够安全和舒适的空间。”
“以后,无论我去哪里,都带着你。”
“让你亲眼看看这个世界,而不是只能待在冰冷的屋子里,听我转述。”
灵魂结晶的光芒,瞬间明亮了数倍。
“真……真的吗?”
塞壬的意念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惊喜。
“我也可以出去?去……看外面的世界?”
“当然。”
卡尔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太好了!”
塞壬的欢呼声在他的脑海中回荡,所有的委屈和不安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只剩下纯粹的喜悦与期待。
卡尔准备转身出门,动作却忽然顿住。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这还是他从新手村“生成”时,系统配给的那套铁匠工装。粗糙的亚麻布上衣,厚实的皮质围裙,上面沾满了无法洗去的,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油污与烟灰。
在S0赛季,在河畔村,无论他进行多么高强度的工作,这身衣服都不会有任何变化。污渍只是固化的贴图,磨损只是预设的做旧。他甚至不需要洗漱,不需要清理自己。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能闻到自己身上淡淡的,属于炉火的烟火气,以及那场大病后尚未完全散去的草药味。
他抬起手,看到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锻打“求索核心”时留下的黑色金属粉末。
他要去见的是玛莎。
前圣光教会“织圣坊”的首席缝纫师,一个以严谨细腻着称,对布料纹路和符文密度要求到极致的女人。
就这样去见她?
这不合时宜。
这是一种不尊重。
卡尔沉默片刻,没有立刻出发。
他转身,走向房间的角落。
那里,放着一个哨站统一配发的,简陋的木盆和半满的水罐。
他将水罐里的凉水倒进木盆,清澈的水面倒映出他有些模糊的脸。
他脱掉上衣,露出还带着一丝病后苍白的皮肤,以及右臂上那片死寂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虚空印记。
卡尔掬起一捧冷水,用力地泼在脸上。
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
他开始认真地清洗自己的身体,将手臂上、脖颈间沾染的灰尘与汗渍一点点擦去。
清澈的水,很快变得浑浊。
这是最基本的,属于一个“人”的生理反应。
也是卡尔真实活在世上的证明。
当他清洗完身体,换上一件相对干净的备用内衬时,他看着盆中那浑浊的污水,以及自己洁净了许多的双手,陷入了片刻的沉思。
他不再是那个被数据定义的,连污渍都是贴图的Npc。
他是一个会流汗,会生病,会感到疲惫,也需要保持洁净的,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