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
冷冽的晨雾笼罩着曙光哨站的东门。
巨木搭建的围墙下，四道身影已经集结完毕，轮廓在薄雾中显得模糊而又挺拔。
卡尔一瘸一拐地走近时，感受到了四股截然不同的气息。
最前方的是弓箭手导师塔克，他像一棵扎根在原地的枯树，沉默，坚硬，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他的侄子塔林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气息同样内敛，只是多了一丝属于年轻野兽的灵动。
侧翼，一个身材比寻常兽人要精瘦许多的斥候正靠着墙壁擦拭一柄战斧。他脸上有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巴，破坏了兽人本就凶悍的面容，平添几分狰狞。
他就是铁牙。
队伍的另一侧，则是一名身着淡青色法袍的精灵女性。她背着一根由白蜡木制成的法杖，杖头镶嵌着一枚月白色的魔石，正散发着微弱的、驱散晨雾的柔光。
精灵法师，晨曦。
当卡尔的身影从雾气中彻底显现时，擦拭匕首的动作停了下来。
铁牙抬起头，那只完好的兽瞳上下打量了卡尔一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饱含不屑的鼻息。
“哼。”
他转头，用兽人语对塔克低声说了句什么。
塔克没有回应，他只是抬手检查了一下自己背后的箭袋，确认每一支箭矢都处在最合适的位置。
与此同时，精灵法师晨曦的法杖亮了一下。
一圈无形的魔力波动扫过卡尔的全身，像冰冷的流水。
卡尔的逻辑核心瞬间捕捉到了这种探查，他体内的虚空锻炉微微一热，但很快就被他强行压制下去。
晨曦的动作很轻微，但她的举动已经表明了态度。
审视，以及警惕。
“人到齐了。”
塔克终于开口，他的话语简短而清晰，不带任何情绪。
“规则有三条。”
“第一，我是队长，所有行动，听我指令。”
“第二，行进途中，保持静默。任何非必要的交谈，都会暴露我们的位置。”
“第三，遇到无法快速解决的危险，优先撤退，而不是反击。”
说完这三条，他看向卡尔。
“你的任务是带路，指出河畔村的方向。其他什么都不要做。”
这句话，是说给卡尔听的，也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卡尔点了点头。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
向导，以及嫌疑人。
吱嘎——
沉重的木质大门被卫兵从内侧缓缓拉开一道缝隙。
“出发。”
塔克一声令下，率先走出了哨站。
塔林紧随其后，他的伙伴灰风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身边，无声地融入了森林的阴影。
卡尔跟在他们身后，刚一踏出哨站的范围，铁牙就从他身边挤了过去。
兽人斥候从背包里取出一块拳头大小的透明晶体。
晶体内部，有淡蓝色的光辉在缓缓流转。
见证水晶。
“以哨站斥候之名，记录开始。”
铁牙用通用语低吼一声，将一丝能量注入水晶。
嗡。
水晶内部的光芒瞬间变得明亮，开始以一种固定的频率闪烁，并将周围的景象尽数收纳其中。
从现在开始，他们所见所闻的一切，都将被毫无遗漏地记录下来，成为呈递给总指挥罗岚的，最直接的证据。
铁牙激活水晶后，刻意走到了卡尔的身后，那充满压迫感的呼吸声，始终跟随着卡尔的脚步。
队伍的阵型很明确。
塔克与塔林在最前方探路。
晨曦居中，她的魔法能侦测到大范围的能量异常。
铁牙在后方断后，同时监视卡尔。
而卡尔，被包裹在队伍最中心的位置。
这既是保护，也是监视。
他是一切风暴的源头，也是这支队伍里，唯一一个没有战斗经验的累赘。
黑森林的树木高大而扭曲，巨大的树冠遮蔽了天空，只有零星的光斑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在堆积的腐叶上形成一个个诡异的图案。
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潮湿的气味。
队伍行进的速度很快，而且悄无声息。
塔克和塔林就像两道行走在林间的影子，脚步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
卡尔必须集中全部精力，才能勉强跟上他们的节奏。
他腿部的伤口早已愈合，但长时间的跋涉，依然让他的身体感受到了久违的疲惫。
这是一种真实的，属于血肉之躯的疲惫感。
在第一个小时即将结束时，走在最前方的塔克，忽然抬起了右手。
队伍瞬间停下。
所有人都进入了戒备状态。
“嗷呜——”
森林深处，传来几声压抑的、充满饥饿感的嚎叫。
三只体型比普通野狼大上一圈的变异森林狼，从树丛的阴影中扑了出来。
它们的皮毛多处脱落，露出下面暗红色的肌肉组织，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紫色光芒。
虚空生物。
战斗爆发得毫无征兆，也结束得干净利落。
塔林手中的短弓在瞬间拉成了满月，三支箭矢呈品字形射出，精准地命中了三只变异狼的眼睛。
中箭的野狼发出一声哀嚎，扑击的势头一滞。
就是这一瞬间的停滞，决定了它们的命运。
铁牙的身影从侧翼暴起，他手中的骨质匕首划出两道致命的弧光，直接切开了两只狼的喉咙。
最后一只，则被塔克的箭矢，从张开的嘴巴里贯入，直接钉穿了后脑。
几乎是在战斗爆发的同一时间，卡尔的右臂就传来了一阵熟悉的灼热感。
【虚空同调】被动激活。
他的逻辑核心中，瞬间浮现出三只变异狼的污染数据。
【目标：变异森林狼（轻度污染）】
【虚空能量浓度：11.8%】
【警告：污染源为浅层接触，非核心侵蚀……】
比预期的要低得多。
卡尔的数据库里，清晰地记录着他同塔林带回哨站的那块金属，肉眼可见其污染浓度之深。而根据这几只森林狼的感染程度甚至不及卡尔一开始碰到的那只剑齿虎。
这个数值，不对劲。
“它们的污染……”
卡尔下意识地想说出自己的发现。
“闭嘴！”
一声压抑的怒吼从身后传来。
铁牙那张狰狞的脸凑到卡尔面前，兽瞳里满是警告。
“你的任务，只是带路。”
卡尔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战斗结束后，塔林没有立刻处理尸体，而是从背包里拿出一套精密的工具，开始解剖其中一只变异狼。
他熟练地切开狼的腹部，取出了部分内脏组织，放入一个特殊的容器里。
晨曦走了过来，伸出手指，在那些组织上方轻轻一点。
一圈淡蓝色的魔法符文浮现，开始分析样本的能量构成。
片刻后，晨曦抬起头，看向队长塔克，她的神情中带着一丝困惑。
“污染浓度很低。内脏虽然有明显的侵蚀痕迹，但虚空能量的活性，远低于档案中记录的黑森林东部标准数值。”
她的报告，印证了卡尔的感知。
塔克走到狼尸旁，蹲下身，亲自检查了一下，然后站起身。
“情报过时了。”
他做出了最合理的判断。
“继续前进。”
队伍再次出发。
接下来的路程，印证了这不是一次偶然。
他们向东又推进了五公里，期间遭遇了两波虚空生物的袭击。
一次是三只变异的巨型蜘蛛，一次是一群嗜血的腐化乌鸦。
每一次战斗后，晨曦的检测报告都指向同一个结果。
虚空能量的浓度，在持续递减。
这与曙光哨站三百年来的所有情报，都完全相反。
在哨站的认知里，黑森林东部是虚空污染的重灾区，越是深入，污染就越是严重，生物也越是强大和疯狂。
可现在，他们所经历的事实，却像是在一寸寸地推翻这个铁律。
卡尔的逻辑核心在高速运转。
他将这些不断变化的污染数值，与自己记忆中那场毁天灭地的“大陆合并”景象，进行数据比对。
一个大胆的，却又无比合理的猜测，逐渐成型。
不是情报过时了。
而是世界，被修改了。
世界之核在将“河畔村”这块独立的地图模块，强行缝合到艾瑟拉大陆主板块上时，为了保证“接口”的稳定，对周边的区域，进行了一次强制性的……净化。
塔克选择了一处地势较高，视野开阔的巨大岩石，并吩咐众人短暂休息。
灰风潜伏在周围的阴影里，担当着最可靠的哨兵。
一堆篝火被点燃，驱散了寒意，也照亮了斥候队每个人凝重的脸。
塔克将这一路收集到的所有生物样本，全部摆在了篝火旁的空地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行动展示着那些无可辩驳的证据。
从最开始的变异狼，到最后的腐化乌鸦，样本上附着的虚空能量，呈现出一种清晰的，阶梯式的递减。
“污染程度在减弱。”
塔克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们越往东，虚空的力量就越弱。这不正常。”
铁牙的呼吸变得粗重，他那只独眼死死地盯着篝火，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让他那三道疤痕看起来像活过来的蜈蚣。
忽然，他猛地转过头，死死盯住卡尔。
“你！”
兽人斥候的声音充满了压抑的怒火。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些？！”
“你是不是故意隐瞒了关键的情报，想把我们引到什么陷阱里去？！”
质问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塔林和晨曦的视线，也同时落在了卡尔身上。
卡尔没有理会铁牙的咆哮。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篝火，火苗在他的瞳孔中跳动。
时机到了。
他缓缓抬起头，迎着三道审视的目光，还有一道充满杀意的目光。
“如果你们愿意听。”
卡尔开口了，他的话语清晰而沉稳。
“我可以解释为什么黑森林正在被净化。”
他停顿了一下，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但前提是，你们要相信一个更荒谬的真相。”
“这个世界，三天前刚刚被重新拼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