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夜紧闭双目,心神与九川周天护道盘紧密相连,竭力感知着外界的丝毫变化。
然而,他的内心却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动用万相窥玄瞳最深层的“虚实映射”神通,将那道封存已久的轨迹碎片作为武器投射出去。
其结果究竟如何,能否对一位状态诡异的化婴境强者产生效果,他心中毫无把握,只能忐忑等待。
那道轨迹碎片,源自系统返还所得的“血蜕傀衣匣”。
系统介绍得清清楚楚:此物不过是器圣墨九川年幼时,尚在凝气境捣鼓出的无数习作之一。
一位“凝气境”时的墨九川,哪怕他未来成就再如何惊世骇俗,在那个阶段所遗留的一道炼器轨迹碎片,其中又能蕴含多少威能?
真的足以威胁、甚至影响到一位化婴境的存在吗?尘夜对此深表怀疑。
若是无效,他们三人便只能被困在这九川周天护道盘开辟出的虚空裂缝空间之中。
此阵盘本质是用于极致隐匿和汇聚周天星辰之力,其所开辟的空间稳固却无法移动,如同一个固定在原地的完美避难所,却也成了一个华丽的囚笼。
他们只能被动等待,等待外界变故,或是…等待那不知何时才会察觉异常、远在不知何处的“便宜师尊”姬香香可能的救援。
当然,尘夜无论如何也绝不会想到。
在无尽时空之外,某条正被疯狂追杀的虚空通道中。
器圣墨九川的本尊会心生感应,于千钧一发之际,隔着无法计量的时空距离,对着那道源自他童年、微弱无比的轨迹碎片,投去了一丝微不足道却又至关重要的关注。
随手将其承载的那片时空场景稍稍“加固”了那么一瞬。
这对于墨九川而言,或许只是举手之劳,但对于下界的尘夜而言,却是足以逆转局面的关键助力!
尘夜的“目光”紧紧锁定着外界的凌峰。
只见那道原本气息恐怖、冷漠如冰的身影,在硬接了他那一道攻击后,便一直呆立在废墟之上,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尊石雕。
就在尘夜心中焦灼渐盛之时,异变陡生!
那道僵硬的身影猛地剧烈一颤,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双膝一软,竟“咚”的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焦土之上!
他双手死死抱住头颅,身体因极致的痛苦与挣扎而剧烈地颤抖着,断断续续、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破碎不堪的声音艰难地跳了出来:
“这…这是…我…我在做什么…?”
“我…杀了尘夜?我..我毁了云州?我..我!”
声音沙哑撕裂,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无边的悔恨!
尘夜心中猛地一紧,随即涌起一股强烈的希冀!
这是…凌峰城主本人的意识?!
他挣脱了那道诡异意志的控制,回来了?!
但长期的谨慎让他强行压住了立刻现身的冲动。
万一…万一是那诡异意志察觉无法攻破空间壁垒,故意伪装出来诱骗他们出去的陷阱呢?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逼迫自己继续冷静观察。
外界,凌峰跪在废墟之上,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艰难地扫过四周——
曾经繁华的街道、熟悉的屋舍、往来的笑脸…此刻全都化作了无边无际的瓦砾与死寂。
浓烈的焦糊味与淡淡的血腥气混杂在空气中,刺痛着他的鼻腔,更刺痛着他复苏的灵魂。
“老袁!老彭!老朱!”
他猛地嘶喊出声,声音凄厉,呼唤着那些追随他多年、共同守护云州的凌卫兄弟的名字。
“你们在哪!?回答我!”
“尘夜!”
他想起那个总带着妹妹、眼神清澈却异常坚韧的少年。
“方战....”
还有那个性格耿直、总是冲在最前面的统领。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以及呼啸而过、卷起尘埃的冷风。
无人应答。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活人,跪在这片由他亲手制造的毁灭之地。
“啊——!!!”
凌峰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最终化作一声撕心裂肺、蕴含着无尽痛苦与绝望的嘶哑长啸!
两行殷红的血泪不受控制地从他眼角汹涌滑落,在他沾染了灰尘与污渍的脸上冲刷出两道刺目的痕迹。
“贼老天!你满意了吧!!”
他仰起头,对着灰蒙蒙的天空发出泣血般的控诉,声音中充满了刻骨的怨愤与自弃,
“我害死宛凝!逼走愫雪!如今…如今还要让我亲手毁灭我发誓守护的云州!哈哈哈哈!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这就是你想给我的惩罚吗!!”
巨大的痛苦与自责如同亿万根钢针,狠狠刺穿了他的心脏,碾碎了他的神魂。
又是这样…自己总是…会害死身边最重要的人…
自己已经害死了挚爱宛凝,害得女儿凌愫雪与自己恩断义绝,远走他乡…如今,又亲手…毁灭了他用生命守护了数十年的云州城…
那些信任他、追随他的凌卫兄弟,那些他看好的、充满希望的年轻后辈…那些无数鲜活的生命…都因为他而不在了…
万念俱灰,生无可恋。
凌峰眼中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变得一片死寂。
他缓缓地、如同一个失去所有提线的木偶般,重新盘膝坐了下来,就坐在这片冰冷的废墟中央。
体内,那枚刚刚凝聚不久、本应蕴含着磅礴生机与无上力量的元婴,开始被他以意志强行驱动,缓缓逆转,一点点消散…
自散元婴,兵解于此,以死谢罪!
空间裂缝之内,一直紧密关注外界的尘夜看到这一幕,眼神猛地一凝!
再也顾不得什么陷阱与危险!
“走!”
他低喝一声,毫不犹豫地瞬间解除了九川周天护道盘的隐匿状态!
唰!
三道身影凭空闪现,落在了凌峰身后不远处。
“等一下!凌伯父!快停下!”
尘夜焦急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这片死地的寂静。
正闭目待死、意识已沉入无边黑暗的凌峰,身形猛地一颤,如同被惊雷劈中!
他几乎是机械地、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难以置信,颤抖着回过头。
然后,他看见了那张年轻、带着关切与焦急的熟悉脸庞。
“尘…尘夜?!”
凌峰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剧烈收缩,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子。
他往日那身为城主不怒自威、沉稳如山的气度早已荡然无存,此刻的他,更像是一个在无尽黑暗中骤然看到一丝光明的溺水者。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踉跄着、跌跌撞撞地朝着尘夜冲了过来,因为过于激动和虚弱,甚至险些被脚下的碎石绊倒。
旁边的方战和尘铃已经完全处于懵逼状态,大脑几乎停止了思考。
他们只记得自己被尘夜拉入一个奇异的空间,似乎连一分钟都还没待到,就又被拉了出来。
然后,就看到之前那个如同魔神般可怕的凌峰城主,竟然…哭了?
还喊着他们的名字?这剧烈的反差让他们一时根本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你没死!太好了!你没死!”
凌峰一把抓住尘夜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仿佛要确认这是真实的存在而非幻觉。
他猛地又看向旁边,“尘铃!也没事!方战!你!你也没事!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你们都还在…都还在…”
他语无伦次,声音哽咽颤抖得厉害。
血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灰尘,显得异常狼狈与凄惶。
这位曾经经历过无数残酷搏杀、独自支撑云州数十年的擎天巨柱,此刻却在他亲手造成的毁灭废墟之上,如同一个失而复得的孩子,
跪坐在尘夜面前,死死揪着少年的衣襟,将脸埋在其中,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压抑到了极致、最终崩溃释放的呜咽与痛哭。
那哭声嘶哑、破碎,充满了后怕、悔恨、绝望之后骤然涌现的巨大庆幸与无法承受的复杂情感,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之上无助地回荡着。
尘夜低头,看着怀中这位瞬间仿佛苍老了百岁、泣不成声的中年男子,感受着他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和那滚烫的、混合着血与泪的灼热,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久久未能言语。
方战与尘铃站在一旁,看着这完全超出他们理解范围的场景,看着他们印象中永远顶天立地的城主伯伯此刻脆弱崩溃的模样,也是鼻尖发酸,眼眶泛红,默默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残垣断壁,无声诉说着灾难的惨烈。但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之上,至少还有劫后余生的哽咽与泪水,证明着生命的薪火,未曾彻底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