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四十分,林深准时推开方舆设计工作室的玻璃门。
室内已经响起了键盘敲击声和鼠标点击声。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与打印纸张混合的熟悉气味。
“深哥早!”
坐在门口的实习生小刘抬起头,热情地笑着打招呼。
“早。”
林深微笑着回应,走到自己的工位放下背包。
他的工位靠窗,收拾得整洁利落。
那盆多肉沐浴在晨光里,长势喜人。
旁边立着沈星河赠送的作品集,书脊已经有些微卷边。
他刚开机,赵工就端着他的标志性大茶杯走了过来,杯壁上沾着深色的茶渍。
“林深,来得正好。”
“城北那个商业综合体二期项目的立面方案,甲方催着要。”
“你主创的初稿我看了,大体方向不错,但细节还要再推敲一下。”
林深立刻打开电脑调出文件:
“您是指入口处的雨篷造型问题吗?”
“对。甲方觉得不够‘气派’,希望更夸张些。”
赵工俯身指向屏幕。
“但我们都知道,过度设计反而会破坏整体性。你再想想办法,在满足甲方要求和我们设计原则之间找个平衡点。”
“我明白,今天会重点修改这一部分。”
赵工拍拍他的肩,语气温和:
“你办事我放心。对了,上次那个社区中心项目获奖了,协会的通知刚发到邮箱。主要是你的功劳。”
“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
林深诚恳地说。
这时,斜对角的李工抬起头,推了推眼镜:
“林深现在可是咱们工作室的获奖专业户了。年轻人,前途无量啊。”
这话听着是夸奖,语气里却带着若有若无的酸意。
林深只当没听出来,客气地回了句:
“李工过奖了,我还要多学习。”
随后不再说话,专心工作,但心里还是叹了口气。
赵工为人正派,对自己格外器重,同事们大多友善,但也不乏像李工这样,对自己快速上升心存芥蒂的人。
哪怕三年多了,还是不太适应这种情况。
林深默默想着。
午休时分,几个年轻同事围在一起点外卖。
“深哥,拼单吗?新开了家轻食店。”
助理小林探头问道。
林深摇摇头:“我带了饭。”
他从包里拿出保温盒,里面是昨晚准备的便当。
这个习惯从大学保留至今,既能省钱,也更健康。
“啧啧,又是自己做的?将来谁嫁给你可享福了。”
同事小陈打趣道。
众人笑作一团,气氛轻松融洽。
林深低头吃饭,耳边是同事们讨论最新电影和周末计划的闲聊。
这种温馨的职场氛围,之前让他觉得很满足。
但近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感,开始在他心底滋生。
……
下午的项目讨论会上,这种感觉愈发明显。
“这个幼儿园项目,我们要优先考虑安全性和实用性。”
李工在白板上画着功能分区。
“色彩可以活泼些,但结构一定要稳妥。”
林深却皱了皱眉,没忍住提出不同看法:
“我觉得可以在活动区引入更多自然光影的变化,孩子们会对光线很敏感。”
“可以参考一些国外幼教空间的前沿研究……”
“想法很好。”
李工直接打断。
“不过咱们还是要考虑实际造价和施工难度。太超前的设计,甲方不一定能接受。”
类似的对话,近来频繁发生。
林深能感觉到,工作室在项目选择和处理方式上日趋保守。
大部分是商业综合体,标准化住宅楼和中小型公建,类型单一,创新空间有限。
下班后,林深独自留在办公室修改方案。
赵工临走前过来看了一眼:“还不走?”
“把雨篷的方案再深化一下。”
林深揉了揉发酸的后颈。
赵工在他身边坐下,语气关切:
“最近是不是太累了?看你状态不太对。”
林深犹豫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
“赵工,我只是觉得……有些困惑。”
“哦?说说看。”
“我们做的这些项目,技术上没问题,甲方也满意。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林深斟酌着用词。
“就像在套用成熟的模板,很难有真正突破性的尝试。”
赵工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咱们的工作室要生存,首先要保证稳定的项目源和利润。”
“太激进的设计,风险和成本都太高,我们的工作室老板也不会同意。”
他站起身,语重心长:
“林深,你有才华,有追求,这很好。但现实是,大部分建筑设计工作,就是解决具体问题,在限制条件下找到最优解。”
赵工离开后,林深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他知道赵工说得对,工作室的定位就是务实和中庸。
这里适合积累经验,适合安稳成长,但不适合天马行空的创造。
几天后,一个更让他感触颇深的项目来了。
“旧城区街道改造?”林深看着项目书,眼睛一亮,“这个很有意思。”
负责这个项目的李工却不太热情:
“就是个形象工程,预算有限,时间还紧。重点是沿街立面粉刷和统一店招,没什么技术含量。”
在后续的设计中,林深提出可以结合街区历史,做一些有记忆点的公共艺术装置,却被李工直接否决:
“预算不够,别节外生枝,林深。按最稳妥的方案来。”
最终成果便是一份中规中矩的设计图。
统一的灰色调墙面,样式雷同的店招,毫无特色可言。
看着效果图,林深感到一阵无力。
他想起沈星河正在进行的古村落振兴项目,那种深入肌理,激活生命力的设计。
与眼前这种流于表面的“改造”形成了鲜明对比。
当晚加班时,另一个实习生小张凑过来:
“深哥,你觉得我这个概念怎么样?”
他展示着一个文化中心的设计草图,线条大胆,想法新颖。
林深仔细看了看,指出几个结构上的问题,然后说:
“想法很好,很有创意。”
小张苦笑:
“可是李工说太理想化,让我重做,要更‘实际’一点。”
林深不知该如何安慰。
他看见了小张眼中的光,也看见了那光正在被现实磨灭。
就像他现在的处境。
……
周五的项目汇报会上,甲方案对林深精心修改的雨篷方案仍不满意:
“不够醒目!我们要的是地标性,要让人一眼就记住!”
经过反复拉锯,最终通过的方案,是一个林深自己都不太满意的折中版本。
散会后,他独自在会议室坐了很久。
在窗外,城市的轮廓在暮色中格外清晰。
那些他参与设计过的建筑,就散落在这座城市中,平庸得毫不显眼。
他打开手机,无意中点开了沈星河发来的几张项目现场照片。
古老的村落,传统与现代交融的建筑雏形,工人们专注施工的场景。
每一张都充满生机,每一处细节都体现着设计的巧思与温度。
一种强烈的渴望在他心中涌动。
他想要参与这样的项目,想要在更广阔的平台上,实践那些在脑海中盘旋已久的前沿理念。
他渴望挑战,渴望突破,渴望自己的设计能真正触动人心,而不只是满足甲方的商业诉求。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赵工发来的消息:
“下周一的新项目启动会,你来做主创。是个大型住宅区,好好准备。”
林深看着这条消息,久久没有回复。
他知道这是赵工的好意,是重要的锻炼机会。
但一想到又是千篇一律的住宅规划,那股熟悉的窒息感再次袭来。
他关掉手机,深吸一口气。
这个温暖却狭窄的舒适区,他已经待得太久了。
林深想着。
是时候,做出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