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已经开始下意识地回避去触碰那些会引起异样感的物品。
护身符被锁在抽屉深处,那个旧书包也被塞到了衣柜最上面,唯有那盆多肉还时不时浇水。
眼不见为净,似乎这样,那些扰人的,无法解释的空茫感也会随之消失。
这天下班回来,林深感到格外疲惫。
毕业设计的初步构思被导师驳回,要求重做;
实习的项目也到了关键节点,一连串的修改意见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把自己摔进书桌前的椅子里,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略显凌乱的桌面。
笔筒里,一支钢笔静静地插在一堆中性笔和铅笔中间。
那是一支款式简洁的薄荷绿钢笔。
笔身有些磨损,显然有些年头了。
那颜色很特别,在台灯下泛着柔和而略显清冷的光泽。
他之前在医院时看到过它,就放在医院的抽屉里,舅舅说这是他的钢笔,他就顺带着出院时整理行李时,整理了进去。
后来在公寓的时候整理东西时也看见了,他才疑惑于自己究竟什么时候买了这样一只看起来价格不菲的笔。
但当时忙于其他事情,便随手放进了笔筒里。
此刻,在身心俱疲的脆弱时刻,林深的目光却被这支笔牢牢吸引。
他的笔大都是黑色或蓝色,很少有这种薄荷绿色的。
他蹙眉思索,试图在记忆里搜寻关于这支笔的蛛丝马迹,却只有一片空白。
只有心底某个角落,仿佛被这抹清凉的绿色,极轻地刺了一下。
林深微微怔住,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将它拿了起来。
金属笔杆触手冰凉,重量恰到好处地贴合他的指节,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从指尖悄然蔓延。
他下意识的拧开笔帽,露出金色的笔尖。
笔尖的形状,握在手中的平衡感……
一切都透着一种该死的,令他心悸的熟稔。
仿佛这只手,这个身体早已无数次重复过这个动作,使用过无数次这个钢笔。
林深?画完了吗?一起去吃饭?
一个带着笑意的,模糊的声音再次掠过脑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一些,却依旧隔着一层浓雾,辨不清来源。
他猛地握紧了笔杆,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
这一次,那空落落的感觉没有转瞬即逝,反而像潮水般漫了上来,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他试图抓住那声音的尾巴,探寻与之相关的画面,但脑海里只有一片混沌的空白,以及随之而来的一阵隐隐的眩晕和头痛。
“怎么回事……”
他低声自语,眉头紧紧锁起。
这支笔,还有刚才那模糊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既视感,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支笔……究竟是哪里来的?”
他皱着眉,努力在记忆库里搜索。
是同学送的?自己买的?还是长辈赠予的?
脑海里依旧空空如也,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端详着这支笔。
笔的身上没有任何特殊的标记,看起来就是一支品质非常不错的钢笔。
是别人送的礼物吗?是谁?为什么读读关于这支笔,关于可能赠送这支笔的人,他的记忆像被彻底挖走了一块?
困惑,烦躁,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交织在了一起。
他拿着笔怔忪了好一会儿,将笔套套回,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然后将它重新插回笔筒。
并且刻意塞到了几支最常用的笔后面,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份扰人的熟悉感一并掩埋。
他皱着眉,想了想,是那位叫顾沉舟的人送的吗?
除去他以外,林深想不到有谁会送他这支钢笔,甚至让他完全没有任何的记忆。
他记得的,医生和舅舅都说过,他把关于顾沉舟一切的事情都忘记了。
林深想不起来,只感觉越想越头疼,放弃了思考。
打开手机,迟疑的看了看微信界面和许文煊的聊天。
这只是一件小事,这样麻烦文煊是不是太不好了,况且他也有可能不知道。
自己麻烦了太多别人了,还是算了,只是一个钢笔而已,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
林深最终深吸一口气,关上了聊天界面,重新将注意力拉回到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纸上。
不行,不能分心了。
毕业设计,实习考评,这些才是眼前最现实,最重要的事情。
那些模糊的感觉和声音,不过是大脑在疲惫时产生的错乱而已。
他这样告诉自己,试图用理性的堤坝拦住那莫名涌动的情绪。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是导师发来的新邮件。
林深晃了晃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点开了邮件。
眼下,他还有太多必须要完成的事情。
……
日子在忙碌中飞逝。
实习进入正轨,他参与设计的一个小型社区改造项目得到了甲方的初步认可。
毕业设计获得了导师的肯定,虽然修改意见仍然有,但至少已经可以。
如今所需要的便是在时间内把论文写完,可以顺利答辩,进而毕业。
一切都似乎在朝着好的,既定的方向发展。
这天,他因为论文的一些细节问题,去找导师讨论。
结束后,时间还早,他鬼使神差地没有直接回公寓或工作室,而是绕路走到了学校后面那条相对僻静的林荫道。
这里是他以前常来散步,思考的地方。
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在地下投下斑驳的光点。
空气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他慢慢的走着,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闲暇。
就在这时,两个低年级的女生从她身边走过,她们的对话隐约飘进他的耳朵。
“……真的啊?顾学长那么优秀,怎么说走就走了,一点预兆都没有……”
“听说是家里安排出国深造了,挺突然的,上一年突然就离开了。”
“唉,以后在图书馆都看不到他了……”
“顾学长”三个字像一颗小石子,轻轻敲击了一下他的耳膜。
林深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顾……这个姓氏,最近似乎在哪里听过?
是了,舅舅提起过的恩人,顾叔叔叶阿姨。
还有……那个他毫无印象的,据说早已转学的“顾沉舟”。
他的心口毫无征兆地微微一窒,那是一种非常轻微,却无法忽略的闷痛感。
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抬手按了按胸口。
“怎么了?”
他低声自问,眉头困惑地拧紧。
为什么听到这个姓氏,会有这种反应?
仅仅是因为舅舅提过吗?
他试图去回想舅舅关于“顾沉舟”的那些话。
“以前很要好的朋友”,“转学走了”,“联系少了”。
这些话语苍白而缺乏细节,无法在他脑海中勾勒出任何具体的形象。
可此刻心头这抹突兀的滞闷和微痛,又是从哪里来的?
林深站在原地,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他却似乎已经感觉不到。
那种感觉就像明明站在坚实的地面上,却仿佛脚下藏着一个看不见的空洞,随时有可能坠落。
林深闭了闭眼,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不管顾沉舟和他究竟之前有什么关系,是不是曾经非常要好的朋友,如今也不关她的事了。
他想不起来关于对方的任何事情,也见不到对方,更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
如今和对方唯一的联系便是顾叔叔与阿姨是他的恩人的关系。
一味的追查没有什么好的事情,如果能想起来自然最好,如果想不起来还是就算了吧。
林深这样想着,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股莫名的情绪压了下去。
迈开脚步,想要尽快离开这条突然变得有些令人不适的林荫小道。
然而,那个被他刻意遗忘的姓氏,连同心口那缕若有似无的闷痛,却像一丝无法驱散的薄雾,悄然缠绕在他心头。
他加快脚步,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走向远处喧闹的主干道。
城市的车流声和人声瞬间将他包裹,重新给了他一种踏实的喧嚣感。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条寂静的林荫道,一切如常。
只是,有些东西,似乎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