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窗户敞开着,里面传来锅铲碰撞的清脆声响和热油滋滋的低语。
混合着米饭蒸腾出的清甜香气,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
林深正躺在院子的躺椅上,摇摇晃晃的,好不清闲。
来到乡村已经快接近一个月了,每天随舅舅一起干农活,一起游玩。
晚上闲下来看看书,和顾沉舟聊聊天,分享一些趣事。
不能不说,心逐渐平静了下来。
正想着,林启山的声音从厨房窗口传来:
“深儿,帮我看看灶膛的火,别让它灭了根。”
“哎,来了!”
林深应了一声,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快步走进厨房。
厨房里热气氤氲。
林启山穿着旧汗衫,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正站在灶台前,熟练地翻炒着锅里的菜。
火光映着他专注的侧脸,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土灶里的柴火烧得正旺,火苗舔舐着黝黑的锅底,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林深蹲下身,拿起火钳,小心地拨弄了一下灶膛里堆积的灰烬,让底下的火星露出来,又添了几根细柴进去。
火焰立刻蹿高了些,将厨房映得更亮堂,也带来了更猛烈的热浪。
“火正好。”林启山瞥了一眼灶膛,手上翻炒的动作不停,“盐罐递我一下,在窗台上。”
林深起身,准确地从窗台的瓶瓶罐罐里拿起小盐罐递过去。
林启山接过来,细白的盐粒均匀地撒进锅里。
“今天这豆角看着真嫩,老张头家新摘的,特意给我留了一把。”
林启山用锅铲挑起一根翠绿油亮的豆角,语气里带着点小小的得意。
“待会儿尝尝,跟城里的味儿不一样。”
“闻着就香。”
林深吸了吸鼻子笑着说。
他喜欢看舅舅做饭的样子,专注、利落,带着一种对食物和生活本身的郑重。
他曾询问过舅舅为什么不换上电磁炉,这样更方便,就跟压水井一样。
舅舅则依旧是一样的回答,习惯了使用。
“舅,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喏,”林启山朝灶台边努努嘴,“蒜剥好了?拍两个,待会儿炝锅用。”
林深应声,拿起旁边碗里的蒜瓣,在案板上“啪啪”几下拍扁,又快速地剁成蒜末。
案板发出沉闷规律的声响,和锅里翻炒的滋啦声,灶膛里柴火的噼啪声交织在了一起。
饭很快做好了。
一碟清炒豆角,一盘自家腌的咸菜炒鸡蛋,一碗熬得浓稠喷香的小米粥,还有几个刚蒸好的白面馒头,整齐地摆在放在院子里的小方桌上。
暮色渐起,院子里的蚊虫也开始活跃起来。
林启山点起一盘蚊香放在桌角,青烟袅袅升起,驱散了恼人的小飞虫。
“吃吧,趁热。”
林启山拿起筷子,夹了一大筷子豆角放到林深碗里。
林深咬了一口,豆角带着锅气的鲜香在口中弥漫开来,果然鲜嫩爽口。
“好吃!炒的一点都不老。舅,你这手艺真是绝了。”
林启山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没说什么,只是又夹了一筷子鸡蛋到他碗里:
“多吃点,看你瘦的,本来就不胖,做农活又瘦了些。”
“哪有,我也不是很瘦啊,学校吃的可好了。”
林深咬了一口暄软的馒头,就着咸香的鸡蛋,胃里暖洋洋的,心里也踏实得很。
他讲起学校里食堂的趣事,哪个窗口的师傅手抖得厉害,哪个窗口的菜最受欢迎。
林启山听得津津有味,偶尔点评两句。
饭桌上话不多,但气氛融洽。
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咀嚼食物的声音,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
吃完饭,林深麻利地收拾碗筷去洗。
林启山则拿起角落的簸箕和扫帚,开始清扫院子。
几只土鸡正踱着步子悠闲地回到鸡舍旁。
他走过去,打开鸡舍的小门,又从旁边的小袋子里抓了一把碎米和谷壳混合的饲料,撒在地上。
“咕咕咕……”
林启山唤了几声,鸡群立刻围拢过来,低头啄食。
“舅,大黄呢?”
林深洗好碗出来,擦着手问。
大黄是林启山养的一条大黄狗,通体黄色,机灵得很,平时总爱在院子里撒欢。
“下午跟着我去了趟菜地,这会儿估计在窝里歇着呢。”
他指了指屋门口的小窝。
果然,大黄正趴在窝口,听到动静,立刻竖起耳朵,摇着尾巴跑过来,亲昵地蹭着林深的裤腿。
林深蹲下身,揉了揉大黄的脑袋。
大黄舒服地眯起眼,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来,把这几根杂草拔了。”
林启山指着菜圃边缘几棵顽强冒头的野草。
林深走过去,轻松地将它们连根拔起。
“这种草叫‘马齿苋’。”
林启山走过来,指着其中一株叶子肥厚,茎秆红褐色的杂草说。
“看着不起眼,焯水凉拌或者做馅儿,味道还不错,清热败火。以前日子紧巴的时候,没少靠它添个菜。”
林深仔细看了看手中的“马齿苋”,点点头:“记住了。”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但月亮还没升上来,院子里只有厨房窗户透出的灯光,和蚊香燃烧的一点红点。
暑气消散了不少,夜风吹过院子,带来一丝凉爽,也送来田野里青草和泥土混合的清新气息。
林启山搬了两个小马扎放在屋檐下,又点了一盘新的蚊香。
林深回屋拿了本书出来,挨着舅舅坐下。
林启山则从角落里拿出一个旧箩筐,里面是些零散的渔网和工具。
“这网子挂了个口子,趁着晚上有空,补一补。”
林启山说着,戴上顶针,拿起梭子和线,就着屋檐下的灯光,开始熟练地修补起渔网。
林深翻开了手里的书,认真地看着。
但他看了一会儿,目光就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
厨房的灯光勾勒着林启山专注的侧影,他微低着头,额前几缕花白的头发垂下来,随着手上的动作轻轻晃动。
那专注的神情,和下午做饭时一模一样。
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但那双眼睛在灯下依旧明亮有神,透着一种庄稼人特有的韧劲和沉静。
大黄就趴在舅舅脚边,下巴搁在前爪上,眼睛半眯着,尾巴偶尔懒洋洋地扫一下地面。
林深的目光落在林启山粗糙却灵活的手指上,那双手正灵巧地编织着线。
这双手,种过地,捕过鱼,修过屋顶,也无数次为他做过饭,掖过被角。
他想起白天舅舅在菜地里教他辨认野菜的样子,想起他讲述母亲小时候也爱吃豆角炒鸡蛋时的神情……
“舅,”林深轻声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中的默契,“我妈……小时候也常吃你做的饭吗?”
舅舅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又流畅地继续。
过来一会儿,他停下动作,抬起头,嘴角勾起一个温和的弧度:
“是啊。你妈小时候啊,嘴可刁了,你外公外婆炒的不行,就爱吃我炒的豆角,还必须是这种嫩豆角。”
“那时候家里穷,可只要豆角下来,我总能想办法让她吃上几顿。她就坐在院子里的那个小木凳上,吃得可香了……”
舅舅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像在讲述一个遥远却无比清晰的故事:
“她性子静,但也倔,和你很像,认准的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林深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舅舅很少主动提起母亲,每次提起,语气里总带着一种复杂的怀念和不易察觉的伤感。
“你妈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
舅舅的声音低了下去,目光重新聚焦在手中的渔网上。
“肯定很开心,读书用功,有出息。比我们那会儿强多了。”
“舅……”
林深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又夹杂着些微的酸涩。
他放下书,看着舅舅花白的鬓角,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语言在此刻显得有些苍白。
他最终只是低声说:“你做的饭,最好吃。”
舅舅没抬头,但林深看到他拿着梭子的手指似乎更用力了些,指节微微泛白。
过了几秒,他才“嗯”了一声,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鼻音:
“锅里还有粥,夜里要是饿了,自己热热吃。”
“知道了,舅。”
林深应道,重新拿起书。
他没有再看进去多少字,只是感受着身边这令人心安的存在,看着大黄偶尔抖动一下的耳朵。
夜渐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