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谷的日子,在修炼、疗伤与偶尔的交谈中,如水般流过。
云昭的伤势在玉衡子精湛的医术和山谷充沛灵气的滋养下,恢复得很快。
他与凌清瑶之间的冰火合击之术,也日渐纯熟,从最初简单的冰核炎枪,逐渐衍生出更多精妙的变化。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那份被玉衡子揭露的沉重真相,如同烙印,深深灼刻在云昭的心头。
对瑶池的恨意,与夺回被窃取一切的决心,成了他疯狂修炼的最大动力。
他不再满足于初步掌控冰凰之力,开始尝试着向血脉深处,向那些被巫祭精血和冰魄唤醒的、更古老更强大的传承探索。
这一日,午后。
云昭独自一人坐在湖边,闭目凝神。他试图沟通血脉深处那股浩瀚而冰冷的力量,想要更清晰地“看”到那些关于雪凰、关于上古的破碎记忆。他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关键的信息。
精神力如同触须,小心翼翼地沉入体内那冰蓝色的力量源泉。
起初,一切顺利。他能感受到力量在经脉中欢快地流淌,能“看”到丹田处那旋转的冰蓝气旋变得更加凝实。他甚至能隐约感知到山谷中草木的呼吸,湖水中鱼儿的游动,一种与天地更加契合的玄妙感觉油然而生。
他继续深入,向着血脉记忆的迷雾探索。
一些模糊的、闪光的碎片开始浮现。
不再是冰原与星辰坠落的末日景象。
而是……华丽的景象。
高耸入云的、仿佛由白玉和琉璃筑成的宫殿,廊柱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与瑞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冷的、却又带着奇异甜香的气息。阳光透过七彩的琉璃窗,在地面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他看到一些穿着飘逸宫装、容貌秀美的侍女,她们低眉顺眼,步履轻盈,对他……似乎极为恭敬?
画面闪烁。
一个更加清晰的场景出现:在一间布置得极其雅致、灵气氤氲的静室内,一个身影背对着他。那人穿着一身绣有金色云纹的月白长袍,身姿挺拔,气息深不可测。他(或她?)的手中,托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盏,玉盏中盛放着小半杯如同朝露般、却散发着诱人甜香的液体。
“昭儿,来。”一个温和的、带着某种奇异魅力的声音响起,分不清男女。
那身影缓缓转过身……
云昭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拼命想要看清那张脸!那一定是一个关键人物!
就在他即将看清对方面容的刹那——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剧痛,如同亿万根冰针同时刺入他的脑海!
“啊——!”
云昭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猛地抱住了头!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裂开了!
与此同时,一股狂暴、冰冷、充满了毁灭意志的力量,不受控制地从他血脉深处爆发出来!仿佛某个一直被他小心翼翼压抑着的封印,在这一刻被强行冲开!
以他为中心,方圆十丈内的气温骤降!
咔嚓!咔嚓嚓——!
湖面瞬间凝结出厚厚的冰层!岸边的青草、野花,甚至不远处几棵翠竹,都在刹那间被覆盖上一层坚硬的冰壳,失去了所有生机!空气中凝结出无数尖锐的冰凌,如同失控的箭矢,向着四面八方无差别地激射而去!
竹屋方向,正在研读一卷古籍的凌清瑶猛地抬头,感应到那股熟悉又陌生的、充满暴戾气息的冰凰之力失控爆发,她脸色骤变,想也不想,身形化作一道流光冲出竹屋!
她看到湖边那个蜷缩着身体、发出痛苦咆哮的少年,以及他周围那一片狼藉的、被冰霜覆盖的死地!
“云昭!”
凌清瑶清叱一声,没有丝毫犹豫,体内离火仙诀全力运转!赤红色的火焰仙力汹涌而出,在她身前瞬间构筑成一道弧形的火焰护盾,将她自己和身后的小屋护住!
咄咄咄咄——!
密集的冰凌撞击在火焰护盾上,发出雨打芭蕉般的声响,冰屑与火星四溅!护盾剧烈波动,但终究稳稳地挡住了这波无差别的攻击。
玉衡子的身影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不远处,他看着失控的云昭,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凝重,但他并未立刻出手制止,只是静静观察着。
云昭跪倒在冰面上,双手死死抓着头发,身体因极致的痛苦而剧烈颤抖。他的眼睛变成了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的冰蓝色,里面充满了混乱、暴戾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被背叛的痛苦!
那些被强行触发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更加清晰地涌入他的脑海!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个端着玉盏的身影转过来的脸!
那是一张完美得不似凡人、雍容华贵、带着悲天悯人般微笑的脸庞——正是如今瑶池的至高主宰,瑶池金母的模样!只是记忆中的她,眼神更加深邃,笑容更加……莫测。
“这是‘甜露’,昭儿,喝了它,对你的修行大有裨益。”瑶池金母的声音依旧温和。
年幼的、懵懂的他,接过了那杯“甜露”,在那双看似慈祥的目光注视下,仰头喝下。
那不是甜露!
那是剥离血脉的毒药!是封印他本源力量的枷锁!
喝下之后,是撕心裂肺的痛苦,是力量被一点点抽离、封印的绝望!是看着自己从备受瞩目的“圣子”,一步步沦为血脉斑驳、潜力尽失的“失败品”的过程!
他想起来了!
全都想起来了!
他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牧羊少年!他曾经是瑶池内定的“圣子”!因为他的雪凰血脉最为纯净,是承载和转嫁神力的最佳容器!但当瑶池发现,他的血脉无法被完全剥离、转嫁到特定人选身上时,他便失去了价值,从一个备受期待的继承人,变成了需要被秘密“处理”掉的、知晓太多内情的隐患!
所谓的流落草原,所谓的被部落收养……恐怕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是为了让他这个“失败品”远离瑶池核心,并在必要时,可以毫无痕迹地消失!
“啊——!!!!”
更加狂暴的力量从云昭体内爆发!这次的冰寒之中,夹杂了滔天的怨恨与屈辱!更多的冰凌凝聚,甚至开始形成小型的冰雪风暴,眼看就要彻底失控,将整个山谷都卷入其中!
“云昭!醒来!”
凌清瑶见状,知道不能再等下去。她猛地撤去火焰护盾,不顾那些依旧在飞射的冰凌,身形一闪,直接冲到了云昭身边!
嗤!一道冰凌划破了她的手臂,鲜血瞬间涌出,但她毫不在意。
她伸出双手,没有动用任何攻击性的力量,只是将自身温和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离火仙力,如同暖流般,缓缓包裹住剧烈颤抖的云昭。
“冷静下来!”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响彻在云昭混乱的识海,“看着我!云昭!”
或许是那带着暖意的火焰灵力起到了作用,或许是凌清瑶的声音唤醒了他一丝理智。
云昭狂暴的气息微微一滞,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冰蓝色的、充满了暴戾与痛苦的眸子,对上了凌清瑶清澈而坚定的目光。
在她眼中,他没有看到恐惧,没有看到算计,只有担忧和一种……试图将他从深渊拉回的坚决。
冰雪风暴缓缓平息。
四射的冰凌也失去了力量,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地。
云昭眼中的暴戾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与……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他看着凌清瑶,看着这个曾经奉命追杀他、如今却在他失控时毫不犹豫冲上来的仙使,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而嘶哑的音节:
“我想起来了……是她……一切都是……她……”
话音未落,极度的精神消耗与力量反噬,让他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
凌清瑶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他倒下的身体。
看着他苍白如纸、眉头紧锁、仿佛在睡梦中依旧承受着巨大痛苦的侧脸,凌清瑶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她终于明白,他体内那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与戾气从何而来。
那不是天生的。
那是被最信任、最尊崇的人,亲手推入深渊后,刻入灵魂的伤痕。
玉衡子缓缓走来,看着凌清瑶怀中昏迷的云昭,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他想起了最不该想起,也……最该想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