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在奔跑。
他的肺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收缩都带来灼痛。双腿灌了铅,每一次抬起都耗尽意志。但他不能停。
冰谷里那场短暂的、疯狂的能量爆发,几乎抽干了他。此刻,经脉空空荡荡,只有一种被撕裂后的钝痛在四肢百骸蔓延。冰魄在怀中沉寂,手臂上的羽纹黯淡无光,仿佛之前的炽烈只是一场幻梦。
可他清楚记得那双燃烧着仇恨与最后希冀的眼睛。
“替我们……活下去!看到……真相!”
赤炎族人的咆哮和巫祭最后的嘱托重叠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灵魂上。
活下去。
不再是本能,而是承诺。
是对巫祭的,对那个不知名姓的赤炎族人的,或许……也是对自己的。
他冲出一片被冰挂覆盖的枯木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宽阔的冰河横亘在前。河面覆盖着厚厚的、并不算坚实的积雪,下方隐约传来流水潺潺之声。这是穿越这片区域,继续西行的必经之路。
没有选择。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踏上了冰面。脚底传来冰层细微的“嘎吱”声。他尽量放轻脚步,快速移动,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对岸那片黑黢黢的针叶林。
就在他即将抵达冰河中央时。
一种极致的危险预感如同冰锥,骤然刺入他的脑海!
想也不想,他猛地向前扑倒!
嗤——!
一道清冽的剑光,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背掠过,将他刚才所在位置的冰面无声无息地切开一道长达数米的整齐裂口!冰冷的河水瞬间从裂缝中涌出。
云昭在冰面上翻滚半圈,单膝跪地,猛地抬头。
对岸。
一棵冰封的云杉树梢之上,一道清影悄然独立。
月白长袍,浅紫绲边,衣袂在风雪中轻扬,不染尘埃。她手持一柄连鞘长剑,剑鞘古朴,刚才那道致命的剑光,显然源自于此。
面容清绝,眉眼如画,却笼罩着一层拒人千里的冰寒。那双眼睛正平静地看着他,如同在看冰原上一块无关紧要的石头。
新的仙使!
而且,比之前那三个……感觉更危险。
云昭的心脏沉了下去。体内空空如也,连制造一小片冰面都做不到。他死死盯着对岸的身影,大脑疯狂运转,寻找着任何一丝渺茫的生机。
凌清瑶也在看着他。
透过风雪,她能清晰看到少年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稚嫩,以及那双此刻写满疲惫、惊惶,却又强行压抑着、不肯流露半分软弱的眼睛。
他的状态很差。气息紊乱,体力透支,体内的雪凰之力如同熄灭的灰烬,只有零星几点火星还在挣扎。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冰谷爆发出了那样决绝的力量。
她缓缓抬起握剑的手。
这个动作让云昭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他几乎是本能地,将最后残存的一丝意志,狠狠压向脚下冰面!
“咔嚓——!”
以他为中心,方圆十数米的冰面骤然龟裂!不是制造冰面,而是彻底破坏!碎裂的冰块裹挟着他的身体,瞬间坠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阻挠方式——破坏立足之地,利用冰河与碎冰的掩护!
然而。
凌清瑶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坠河,抬起的剑并未出鞘,只是用剑鞘的尖端,对着汹涌的河面,轻轻向下一划。
一道无形的、磅礴的意志随着剑鞘落下。
“分。”
仿佛言出法随。
奔腾的冰河之水,在她一剑之下,竟从中无声地分开!露出下方湿滑的河床和兀自挣扎的鱼虾!河水在她左右两侧筑起高达数米的水墙,凝固不动,如同透明的琉璃!
刚刚落入水中,还被碎冰撞击得头晕目眩的云昭,瞬间暴露在干涸的河床之上。冰冷的河水从他身上哗啦啦流下,寒冷彻骨,他跪在淤泥中,剧烈地咳嗽,狼狈不堪。
他抬起头,看着对岸那个轻描淡写便分开了河流的仙使,看着她那双依旧平静无波的眼睛。
绝望,如同这冰河的寒意,一点点渗透进他的骨髓。
力量。
这就是绝对的力量差距。
在这样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机变,都显得如此可笑,如同蝼蚁试图撼动山岳。
凌清瑶的身影从树梢飘落,轻盈地站在分开的水墙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河床中心那个瑟瑟发抖、却依然倔强昂着头的少年。
风雪在她身后自动分流。
她看着他紧握的、冻得发紫的拳头,看着他眼中那混合着绝望与不屈的复杂光芒。
窥天鉴在袖中微微震动,反馈着下方少年体内那微弱却异常坚韧的能量核心。
她再次抬起手。
这一次,指尖有冰蓝色的仙光开始凝聚。
云昭瞳孔猛缩,他知道,下一次攻击,他绝对无法避开。
结束了么?
他闭上眼睛,准备迎接终结。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未到来。
他疑惑地睁开眼。
只见凌清瑶指尖的仙光已然散去。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审视,似乎多了一丝……他无法理解的探究。
然后,她什么也没说。
转身。
分开的河水轰然合拢,激起漫天水花。
那道清影已然消失在对岸的林中,仿佛从未出现。
只有湿透的、冰冷刺骨的云昭,独自跪在重新开始流淌的冰河中央,茫然地看着对岸。
风雪依旧。
刚才那场短暂的对峙,生死一线的压迫,如同幻觉。
但他知道,那不是。
那个仙使……
为什么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