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国去叫师傅了,陈志军就洗好手,帮忙拿碗筷。又回了房间,把大着肚子的刘慧扶到桌前坐好。
刘萍系着围裙,从灶房里端出最后一盘腊肉炒白菜,蒸腾的热气裹着油香飘过来,小胡的喉结悄悄动了动。
桌上已经摆了一菜一汤,油渣炒鸡蛋,油渣嵌在金黄的鸡蛋里,看着就馋人。
汤是奶白色的豆腐汤,还能隐约看见汤里剁得碎碎的肉,上头还撒着开春刚刚发出来的葱花。
主食是二合面馒头。
玉米面和白面掺在一起,捏得圆滚滚的,掰开能看见细密的气孔。
热气裹着麦香直往鼻子里钻。
陈志国笑着递过一双筷子:“胡师傅,别客气,忙活大半晌了,快趁热吃。”
胡师傅搓了搓手,接过筷子。
他夹了一筷子腊肉炒白菜,脆生生的白菜裹着油香,咽下去时连带着胃里都暖了。
再咬一口二合面馒头,暄软的口感比自家常吃的玉米面麸皮窝头强太多。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看向桌上的菜:“你们家这菜,可太丰盛了。说实在的,我活这么大,这还是第二次吃这么好的菜。”
这话一出,满桌人都停下了筷子。
刘萍擦了擦手,笑着问:“胡师傅见外了,就是家常便饭,哪算丰盛?”
“这还不算丰盛?”老胡放下筷子,指了指桌上的菜。
语气里满是感慨,“我常年给人家建房,到哪都是杂粮窝窝头,掺着麸子,咽着喇嗓子。
这几年去建房的时候,窝窝头里还得掺野菜,嚼着发苦。
要么就是蒸红薯,一顿两顿还行,顿顿吃,胃里反酸水。
你们这有油有肉,还有白面馒头,对我们来说,就是过年的光景了。”
众人听得都静了,陈志国放下手里的馒头,往前凑了凑:“胡师傅,那你第一次吃这么好的菜,是在哪吃的?吃的啥呀?”
老胡拿起馒头,却没咬,回忆起了好多年前的事。
“那得是三十多年前了,我那时候才二十出头,跟着我师傅学木工,第一次跟着他去给地主家干活。”
“地主家?”刘慧忍不住插了句嘴,她只说过地主,却没见过。
老胡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馒头:“是邻县的张地主,家里有几百亩地,盖的是青砖瓦房。
那次是给他家傻儿子盖新房,准备娶媳妇用的。
我们俩去了,本以为跟往常一样,顿顿窝窝头就咸菜。
头一天中午,管家端来的确实是窝窝头,还有一碗清汤,连点油星都没有。”
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像是在回忆那遥远的味道:“结果到了晚上,管家突然端来一个木托盘,上面摆着两碗菜。
我记得清清楚楚,一碗红烧肉,块头比现在的馒头还大,油汪汪的,筷子一戳就冒油。
一碗炒鸡块,鸡腿就摆在最上面,皮是黄的,肉是嫩的,还撒了点葱花。”
“那时候我跟师傅都懵了,以为端错了。
结果管家说,是他家小少爷中午吃饭,夹了俩鸡腿,咬了一口就扔了,说柴得很。
老爷嫌浪费,就让管家把剩下的肉和鸡,都端给我们俩吃。”
老胡的声音放轻了些,眼里带着点怀念:“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肉。
师傅让我先吃,我夹了一块红烧肉,一进嘴就化了,香得我差点把舌头咽下去。
那鸡腿,我啃得连骨头缝里的肉都没剩,连骨头都嗦了好几遍。”
“那一顿,我跟师傅吃得肚子溜圆,连菜汤都泡了窝窝头吃干净了。
后来我给人家建房子,也吃过不少好东西,但再也没有哪一顿,能像那天晚上那样香了。”
他说完,拿起桌上的二合面馒头,咬了一大口,就着炒鸡蛋咽了下去。
小胡看了看爹,又看了看桌上的腊肉,悄悄夹了一小块,放在嘴里慢慢嚼着。
陈志国看着老胡,又往他碗里夹了一块腊肉:“胡师傅,别光说啊,多吃点菜。这腊肉虽然不多,但管够。”
老胡点点头,眼里泛起一丝暖意,低头继续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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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坪坝这边,陈志远先骑车把七姑送回家去,约好到晚饭时候再去叫她。
孙母却回了屋,打开炕头的木箱子,翻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蓝布。
这是她攒了半年布票买的,本想给孙娇娇做嫁妆。
现在想着陈家拿了个猪头来,他们孙家也不能太小家子气了。
又在柜子里拿出一小罐芝麻,这是去年秋收时特意留的,平时都舍不得吃。
“他爹,把这布和芝麻带上,去人家家里,不能让人家觉得咱们不懂礼。”
孙母把东西包进包袱里,孙父点点头,又从院角摘了一把晾好的干辣椒:“再带上这个,志远爱吃辣,让他们炒菜放。”
孙娇娇站在旁边,看着娘收拾东西,脸上有点红,小声说:“娘,不用带这么多,陈家婶子都说了,只是吃个家常便饭。”
孙母停下手里的活,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后脑勺,掌心带着常年做家务的薄茧,却暖得很。
“傻孩子,哪能空着手去?以后你就是陈家的人了,咱们多想着点人家,往后在婆家才好相处,日子才能过得和和气气的。”
两点半不到,孙母挎着包袱,孙父拿着干辣椒,带着孙娇娇走出院门。
陈母赶紧迎上去,看着孙母手里的包袱:“哎呦亲家,你这还带东西干啥!都说了晚上就是粗茶淡饭,你这不是见外了嘛!”
孙母笑着把包袱往身后挪了挪,语气热络:“啥见外啊,都是自家种的、攒的小东西,不值钱,让孩子们尝尝鲜。”
孙父也在旁边搭话:“就是,这辣椒是去年秋里晒的,想着志远爱吃,带点给他下饭。”
陈母见推不过,也不再坚持,拉着孙母的胳膊就往红光村走。
两个老太太在前头边走边聊,两个老父亲跟在后面,偶尔聊两句庄稼活。
孙娇娇走在最后,看着前面爹娘和陈家叔婶儿的背影,心里像揣了个暖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