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小厨房的药香,氤氲不散。
林玥儿用小银匙轻轻搅动着砂锅里的药膳,神色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周先生传来的消息,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她心底漾开一圈微澜,便迅速沉底。
“低价抛粮?想拖垮我的资金链?”
“端王,你还是习惯用巨力碾压,看不起这些微末伎俩。”
“可惜,商战如用兵,有时,四两便可拨动千斤。”
她放下银匙,走到窗边。窗外天空湛蓝,几只麻雀在檐下叽喳。
她闭上眼睛。意念,如同无形的波纹,以她为中心,悄然扩散。
这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呼唤,一种信息的传递。
“粮食…坏掉了…不能吃…”
“丰泰号…的粮食…发霉了…有老鼠…”
这意念微弱,却精准地投向那些飞翔在京城各处的鸟雀——麻雀、燕子、乌鸦。它们的大脑简单,无法理解复杂指令,却能捕捉并传递这种带有强烈“警示”意味的简单信息。
一只麻雀飞过热闹的茶楼,在窗棂上跳跃,发出急促的鸣叫。
茶楼里,一个闲汉侧耳听了听,挠头对同伴道:“奇了,这雀儿叫得人心慌,像在说啥似的…”
另一只乌鸦落在丰泰号总店对面的屋顶,沙哑地连声聒噪:“坏!坏!”
街边摆摊的妇人抬头,啐了一口:“晦气的扁毛畜生!嚷什么呢!”
信息,已经播撒出去。如同病毒,潜伏在空气里,只待一个契机。
夜晚,降临。
京城,漕运码头,丰泰号最大的几处粮仓所在。
黑暗笼罩着巨大的仓廒,如同匍匐的巨兽。只有巡逻护卫的脚步声和灯笼晃动的光晕,打破沉寂。
无人察觉,无数双细小晶亮的眼睛,在阴影中闪烁。
老鼠。
大的,小的,灰的,黑的。它们从下水道、从墙缝、从一切可以容身的角落里钻出。它们没有像往常那样去啃咬鼓囊囊的粮袋——一种无形的意志约束着它们。
它们只是…路过。
成千上万的老鼠,组成一股股灰色的细流,在粮仓内部疯狂穿梭。它们爬上高高的粮垛,在麻袋缝隙间留下密密麻麻的爪印、咬痕(不咬穿),以及…无处不在的、黑灰色的排泄物痕迹。
它们不偷吃一粒米,却将“鼠辈横行”的景象,烙印在每一个角落。
粮仓看守被惊动,提着灯笼冲进来。
“妈呀!老鼠!好多老鼠!”
灯笼的光晕下,只见灰色的潮水般的鼠群“呼啦”一下四散奔逃,留下满地的狼藉和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
护卫们脸色发白,面面相觑。
“头儿…这…这怎么回事?从来没闹过这么凶的鼠患啊!”
为首的护卫头子心里咯噔一下,强自镇定:“慌什么!赶紧清理!别让人看见!”
然而,已经晚了。
次日清晨。
“听说了吗?丰泰号的粮仓,昨晚闹鼠灾了!我的天,老鼠成群结队,把粮袋都啃了!”早市上,一个菜贩神秘兮兮地对熟客说道。
“何止是啃了!我三舅家的女婿就在码头当力巴,他亲眼看见,搬出来的麻袋上,全是老鼠屎!那米还能吃吗?”另一个路人信誓旦旦地补充。
“怪不得他们突然低价抛售!原来是粮食坏了,急着处理啊!”
“丧良心啊!这种霉米也敢拿出来卖?!”
谣言,如同野火,借助昨日鸟雀埋下的引信,瞬间燎原!
昨日还在为低价欣喜的百姓,今日便涌向了丰泰号各家分店。不是抢购,是愤怒的声讨!
“退钱!你们这黑心店!卖霉米!”
“我就说天上不会掉馅饼!原来是耗子啃过的!”
“开门!给我们一个说法!”
店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群情激愤。有人甚至将昨天买的米直接泼洒在店门前,白花花的米粒混着疑似“老鼠屎”的黑点,触目惊心。
掌柜的满头大汗,试图解释:“各位乡邻!各位!这是谣言!我们的米好好的!是有人在陷害!”
“陷害?那你敢不敢现在打开粮仓,让大家看看?!”
“对!打开粮仓!”
“不敢开就是心里有鬼!”
与此同时,丰泰号的合作伙伴——那些大的酒楼、饭庄、以及常年订购军粮的渠道商,纷纷派人前来,脸色凝重地要求终止合约,并严词查验已交付的粮食。
“王掌柜,不是我们不信你。这风声太大了!若真是霉米,吃出问题,我们担待不起!”
“朝廷若是追究下来,你我都吃罪不起!合约必须暂停!”
丰泰号,瞬间从门庭若市,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信誉,一夜崩塌。
端王府。
书房内,端王慕容渊正在欣赏一方新得的歙砚。砚台色如碧玉,触手温润,是他花了大价钱搜罗来的心头好。
“王爷!不好了!出大事了!”幕僚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色惨白如纸。
“慌什么!”端王不悦地皱眉,小心放下砚台,“天塌下来了?”
“王爷…丰泰号…丰泰号完了!”幕僚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将外面的谣言、百姓围堵、合作伙伴解约的事情快速说了一遍。
端王的脸色,从阴沉,到铁青,最后变得一片骇人的煞白。
“鼠患?霉变?”他猛地站起,眼中是不可置信的暴怒,“放屁!本王的粮仓,每年耗费巨资防治鼠患,怎么可能一夜之间……”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个名字,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林!玥!儿!
除了她,还有谁能驱使鼠群?还有谁,能用这种鬼神莫测的手段,精准地击中他的命门?
她甚至没有在价格上跟他硬碰!她直接毁了他的根基——信誉!
这比损失几十万两银子更可怕!丰泰号这块牌子,算是彻底臭了!
“噗——”急火攻心,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
他猛地抓起书桌上那方心爱的歙砚,手臂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眼前闪过林玥儿那张平静无波的脸,那双清澈却又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
“林玥儿!本王定要你付出代价!”
狂怒的吼声震动了书房梁柱。
下一秒,他狠狠地将手中的歙砚,朝着地上猛掼下去!
“砰——哗啦!”
碧玉般的砚台,砸在坚硬的金砖地面上,瞬间四分五裂,碎片飞溅!
如同他此刻,被彻底粉碎的谋划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