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的清晨,金銮殿。
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盘龙金柱下,文武百官分列两旁,身着各色品级官服,肃穆而立。
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压力。
龙椅之上,年近五旬的皇帝慕容臻,面容略显疲惫,眼神扫过下方臣子,带着惯有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例行政务奏报完毕,就在司礼太监即将宣布退朝的前一刻——
“陛下!臣有本奏!”
一道清朗却带着决绝意味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短暂的沉寂。
只见御史台行列中,一位面容清癯、眼神刚正的中年官员,手持玉笏,大步出列,躬身行礼。
正是曾受林玥儿救治其独子、对林家遭遇本就心怀同情的王御史!
刹那间,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端王慕容渊站在亲王班列首位,眼帘微垂,神色平静无波,仿佛早有预料。
而他身后几名党羽,如吏部侍郎赵汝成、京兆尹马庸等人,眼神则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王爱卿有何事奏?” 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似乎并不期待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王御史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毫不避讳地扫过端王的方向,声音陡然提高,字字铿锵:
“臣,弹劾端亲王慕容渊!纵容属下,于京郊皇家禁苑芳华苑附近,私设刑堂,滥用私刑,草菅人命!其行径,骇人听闻,有辱皇家体统,更视朝廷法度为无物!”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什么?私设刑堂?”
“芳华苑?那不是荒废多年了吗?”
“端王爷他……”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许多中立官员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弹劾一位权势熏天的亲王,还是以如此严重的罪名,这王御史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端王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下弯了一下,那是极淡的嘲讽。
皇帝眉头微蹙,坐直了身体:“王御史,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弹劾亲王,非同小可,可有真凭实据?”
“臣自然有证据!” 王御史毫不退缩,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双手高举,“数日前的雨夜,有附近村民亲眼目睹芳华苑方向火光闪烁,并有凄厉惨叫声传出!次日,更有樵夫于苑外山林中,发现新鲜血迹及打斗痕迹,并捡到此物!”
他示意内侍将奏折和一件物品呈上。
那物品,是一枚刻着诡异蜘蛛纹路的铁牌——正是林玥儿那夜击杀影杀成员后,故意让王御史的人“偶然”发现的证物之一!
“此铁牌,经臣查证,与某些来历不明、行事诡秘的江湖死士身份标识极为相似!而芳华苑,乃皇家产业,若无端王殿下首肯或默许,何人敢在其左近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王御史言辞犀利,逻辑清晰,直接将矛头指向了端王。
龙椅上的皇帝,看着那枚呈上来的蜘蛛铁牌,眼神晦暗不明。
他自然认得,或者说,他隐约猜得到这是什么。但他不能明说。
端王终于动了。
他缓缓出列,姿态从容,向皇帝微微躬身,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无奈:
“陛下明鉴。芳华苑荒废已久,臣弟亦是多年未曾踏足。至于什么私设刑堂、江湖死士……更是无稽之谈。想必是些宵小之辈,借荒废之地行事,栽赃陷害于臣弟,亦未可知。王御史忧心国事,其心可嘉,但仅凭一枚来历不明的铁牌和些许乡野传闻,便弹劾亲王,是否……太过草率了?”
他四两拨千斤,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陛下!” 端王党羽,吏部侍郎赵汝成立刻出列声援,语气愤慨,“王御史此言,分明是捕风捉影,构陷亲王!其心可诛!臣怀疑,此事背后,恐有人指使,意图搅乱朝纲,离间天家亲情!”
矛头开始转向!
京兆尹马庸更是上前一步,声音尖利,直接抛出了一枚更响的炸弹:
“陛下!臣也要弹劾!弹劾宁国公楚凌,纵容其子楚凌霄,勾结来历不明、身怀妖异之能的女子林氏!此女不仅在京郊驱使野兽,惊扰圣驾,更与镇北侯府过往甚密,行踪诡秘!宁国公府与镇北侯府,一为军中勋贵,一为边关重将,如今却与这等妖女纠缠不清,其心叵测,不得不察!”
“妖女”二字,如同毒刺,狠狠扎向与林玥儿相关的所有人!
楚凌霄虽未上朝,但其父宁国公楚凌此刻就在武官队列之中。
这位老国公闻言,虎目一瞪,当即出列,声若洪钟:
“马庸!你放肆!休得血口喷人!我儿凌霄奉命公干,行事光明磊落!那林姑娘于北疆有救驾之功,于京城救治王御史独子,医术通神,百姓称颂,何来‘妖女’之说?!尔等构陷忠良,才是其心可诛!”
“救治?谁知那不是收买人心的手段!” 赵汝成阴恻恻地反驳,“驱使野兽,惊扰围场,乃是无数人亲眼所见!此等异能,非妖即怪!宁国公如此维护,莫非真与之有所图谋?!”
“你……!”
“够了!!”
龙椅之上,皇帝猛地一拍御案,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脸色铁青,胸口微微起伏,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的互相攻讦气得不清。
整个金銮殿瞬间鸦雀无声。
皇帝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缓缓扫过下方。
他看到的是王御史的“刚正不阿”,看到的是端王党羽的“义愤填膺”,看到的是宁国公的“怒发冲冠”。
王御史弹劾端王,证据看似确凿,却又难以真正钉死一位亲王。
端王党羽反咬宁国公府勾结“妖女”,更是居心叵测,意在将水搅浑。
两边都有道理,两边又都拿不出决定性的证据。
但这互相撕咬的背后,透露出的信息,却让皇帝心中警铃大作。
端王的势力,似乎确实有些过于膨胀了,手也伸得太长。
而宁国公府与镇北侯府……若真与那个身怀异能的林氏女搅在一起,会不会成为另一股难以掌控的力量?
尤其是那个林玥儿……御兽之能,神医之名……太过耀眼,也太过危险。
既能救王御史之子,收买人心,又能驱使野兽,扰乱围场……她到底想做什么?
头痛,一阵阵的头痛袭来。
眼下,边境不稳,朝局需要平衡。
绝不能让他们任何一方彻底压倒另一方。
皇帝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和疑虑,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与冷漠,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
“朝堂之上,如此喧哗攻讦,成何体统!”
他先各打五十大板。
“王御史所奏,查无实据,然其心可勉,罚俸三月,以示惩戒。芳华苑之事,着京兆尹衙门协同宗人府暗中查访,不得声张。”
“马庸、赵汝成,构陷勋贵,言语无状,同样罚俸三月!”
“至于宁国公……” 皇帝的目光在楚凌身上停留片刻,“约束子弟,谨言慎行。退朝!”
说完,皇帝不再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拂袖而起,在内侍的高唱声中,转身离去。
百官躬身相送。
端王慕容渊缓缓直起身,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只是目光掠过王御史和宁国公时,闪过一丝极淡的阴鸷。
宁国公楚凌冷哼一声,狠狠瞪了赵汝成等人一眼,大步离开。
王御史站在原地,眉头紧锁,他知道,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