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断刃紧贴着喉管皮肤,刺破的细微痛感传来,带着一丝铁锈般的血腥气。
林玥儿的动作骤然定格。
她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火光下,她能清晰地看到少年眼中那片涣散与杀意交织的混沌,那是濒死野兽基于本能的反击,毫无理智可言。
“放下!”旁边的巡逻民兵见状,目眦欲裂,立刻就要冲上前。
“都别动!”林玥儿低声喝道,声音异常冷静,阻止了所有人的动作。
她深知,此刻任何一丝刺激,都可能让这少年耗尽最后力气,割开她的喉咙,或者,让他自己彻底油尽灯枯。
她的目光平静地迎上那双涣散的凤眸,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医者看待伤患的专注。
“你看清楚,”
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混乱意识的穿透力。
“我不是你的敌人。你受伤很重,我在救你。”
少年涣散的瞳孔微微晃动了一下,抵在她喉间的剑尖力道似乎有瞬间的凝滞,但那杀意并未消退。
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溢出更多的血沫。
“你的护卫都死了。”
林玥儿继续陈述事实,语气平稳得像在讨论天气,“追杀你的人可能还在附近。你想死在这里,让他们的牺牲白费吗?”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刺入了少年混乱的意识深处。
他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紧握着断剑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骨节发白,但那冰冷的剑尖,终究是微微向后撤开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距离。
就是现在!
林玥儿抓住这电光火石间的松懈,一直垂在身侧的左手快如鬼魅般探出,食指与中指并拢,精准无比地点在了少年右手腕部的内关穴上!
一股微弱却极具穿透力的气息瞬间透入。
少年只觉得整条右臂骤然一麻,如同被电击,五指不由自主地松开。
“哐当!”
那柄染血的断剑,掉落在冰冷的雪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与此同时,他眼中最后一点强撑的神采也迅速湮灭,头一歪,彻底陷入了深度昏迷。
“快!抬回去!小心他的伤口!”林玥儿立刻下令,语速极快,“清理掉沿途血迹和痕迹!把那些护卫……就地掩埋,立个标记。”
她的镇定感染了众人。
巡逻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有人小心翼翼地用临时制作的担架抬起昏迷的少年,有人开始迅速处理现场。
老村长看着被抬回来的、浑身是血、插着三支箭矢的少年,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这娃……惹上大麻烦了。”
村长家的东厢房已被紧急布置成临时医所。
炉火烧得旺旺的,驱散着寒意和血腥气。热水、干净的布条、林玥儿的草药包、以及她特意要求准备的一小坛高度烧酒都已备齐。
少年被平放在铺着干净旧棉褥的木板床上,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林玥儿洗净双手,用烧酒仔细消毒。
她先是剪开少年身上破烂不堪、被血浸透的锦衣。
当衣物褪去,露出下面伤痕累累的年轻躯体时,连见多识广的老村长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除了那三处触目惊心的箭伤,他身上还有多处深浅不一的刀伤、擦伤,旧伤叠着新伤,几乎找不到几块完好的皮肤。
这分明是经历了一场又一场惨烈的搏杀。
林玥儿却顾不上这些,她的注意力完全被那三支乌黑的箭矢吸引。
箭杆非木非竹,触手冰凉沉重,带着一种不祥的质感。
箭簇并非普通三角菱形,而是带着细微的倒钩,深深嵌入皮肉之中。
“这箭……有毒。”
她凑近闻了闻箭簇周围发黑的血迹,一股极其淡薄、却带着甜腥和腐朽气息的味道钻入鼻腔,让她眉心紧蹙。
她先用消毒过的小刀,小心翼翼地扩大伤口,然后屏住呼吸,动作稳定而迅速地将三支箭矢依次拔出!
每拔出一支,都带出一股发黑粘稠的血液和碎裂的肉糜。
昏迷中的少年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发出无意识的痛苦闷哼。
老村长连忙上前,用力按住他的肩膀。
林玥儿动作不停,立刻用烧酒冲洗伤口,撒上大量特效止血粉。
药粉接触到发黑的创面,发出轻微的“嗤嗤”声,竟然冒起细微的白沫。
“好烈的毒!”老村长骇然。
林玥儿没有说话,她捻起银针,出手如风,分别刺入伤口周围的穴道,先止住流血。
然后,她搭上少年冰冷的手腕脉搏。
指尖传来的脉象,让她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脉象浮滑中空,时断时续,如同游丝。
这不仅仅是失血过多和重伤濒死的脉象!
在那紊乱的脉象之下,还隐藏着一股极其阴寒、刁钻、如同附骨之疽般的力量,正在不断侵蚀着他的心脉与生机!
她掰开少年的眼皮,瞳孔对光线的反应已经极其迟钝,眼底深处,隐约可见一丝不正常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灰败色泽。
“七日锁魂……”林玥儿缓缓吐出四个字,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凝重。
“什么?”老村长没听清。
“他中的毒,叫做‘七日锁魂’。”
林玥儿收回手,眼神锐利如刀,“此毒并非见血封喉,却阴损无比。中毒者不会立刻毙命,但生机会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缠绕,在接下来的七天里,被一点点抽干、磨灭。
每日需以特殊手法行针渡穴,辅以珍稀草药强行吊命,方有可能撑过七日,寻得一线生机。若中途断一日,或者手法不对,必死无疑!”
老村长听得心惊肉跳:“七日锁魂?老夫在军中多年,从未听过此毒!”
“此毒源于前朝宫廷,配置极其复杂,所需药材无一不是罕见之物,早已失传。”
林玥儿语气冰冷,“如今再现,下毒者……绝非寻常人物。这是打定了主意,要他受尽折磨,在绝望中慢慢死去。”
她看着床上气息奄奄的少年,心中念头飞转。
如此年轻,如此身份,被这等阴毒手段追杀……他卷入的漩涡,恐怕比北境的战火更加凶险。
不能再等了!
“村长,帮我按住他,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动弹!”林玥儿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专注。
她从草药包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玉盒,打开,里面是十三根长短不一、细如牛毛、却隐隐泛着幽蓝光泽的特制银针——这是她根据前世记忆,费尽心力才打造出的保命之物。
她解开少年上半身残破的衣物,露出精壮却布满伤痕的胸膛。
心念一动,体内那微弱的内息被调动起来,灌注于指尖。
出手!
第一针,直刺膻中!针入三分,轻颤不已。
少年身体猛地一弹,被老村长死死按住。
第二针,天池!第三针,神封!第四针,灵墟……
她下针如飞,认穴之准,手法之奇,让一旁的老村长看得眼花缭乱,心中骇然。
这绝非普通医者手段!
每一针落下,都带着她一丝精纯的内息,如同在狂风暴雨中打下的一根根楔子,强行稳固着那即将崩塌的生机堤坝。
少年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冷汗如同泉水般涌出,浸湿了身下的棉褥。
但他那原本微弱得几乎要断绝的气息,却在这些银针的刺激下,被硬生生地、极其艰难地维系住了一丝。
当第十三根针,带着一往无回的气势,刺入他心口最危险的神藏*时,所有的银针仿佛产生了某种共鸣,发出一阵极其细微、几乎不可闻的嗡鸣。
少年身体剧烈的颤抖终于平息下去,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像之前那般随时可能断绝。
一层淡淡的、带着药香的白色雾气,从他头顶缓缓蒸腾而起。
“鬼门十三针……”老村长喃喃道,他听说过这套传说中的针法,据说有从阎王手中抢命的奇效,但施展极难,对施术者损耗巨大。
林玥儿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微微发白。
施展这套针法,对她目前的身体和精神都是极大的负担。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稍微放松下来。
暂时,命是吊住了。
她需要清理一下他身上的血污,以便后续上药和观察。
当她用湿布,小心翼翼地擦拭少年腰腹间凝固的血块时,动作微微一顿。
破烂的锦衣内衬里,一枚紧贴着他皮肤的玉佩,滑落了出来。
玉佩质地温润,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工极其精湛,中间赫然镌刻着一个笔力遒劲、充满贵气的字——
“宁”。
而在那玉佩旁边,被他体温焐热的锦衣内衬上,一个用特殊金线以极其隐秘的方式绣出的、不足指甲盖大小的徽记,也显露了出来。
那徽记的图案……龙身盘绕,祥云托举,中间拱卫着一颗明珠。
林玥儿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徽记,她曾在宫中流传出来的、某些极其有限的记载中见过模糊的描述。
这是……唯有大晟王朝皇室嫡系血脉,或其最核心的姻亲功勋,才有资格使用的——潜龙纹!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那块温润的玉佩,指尖冰凉。
目光再次落到床上昏迷不醒、身中奇毒的少年脸上,那张即使苍白如纸、伤痕累累也难掩其清贵俊逸的容颜。
宁国公府……
皇家……
这两个词在她脑海中碰撞,炸开一片惊涛骇浪。
她缓缓直起身,将玉佩小心地塞回他的衣内,盖住了那个隐秘的徽记。
眉头紧紧锁起,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凝重:
“宁国公府……皇家?这下,麻烦真的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