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岛的潮汐在寅时漫过玉阶，小药指尖的无态纹突然泛起温热的柔光——那光既非火之炽烈，也非光之明亮，倒像是初生婴孩掌心的温度，顺着血脉漫过四肢百骸时，竟让他听见了万维生灵的心跳：归极境矿工抡锤时的沉实鼓点，太无界星民交谈时的轻快节拍，连通玄境魂灵飘荡时的微弱震颤，都化作丝缕般的纹路，在他心口织成半枚残缺的“心药符”。
“先生，东海的‘忘忧礁’昨夜哭了。”守岛的海若子捧着贝壳赶来，壳中盛着几滴泛着银光的水，落地时化作一行字：“心若不宁，药石罔效”，随即渗进泥土，冒出一株细弱的绿芽，叶片上竟印着半枚与小药心口相契的符纹，“礁上原本刻着的‘无药碑’，碑缝里渗出的不是水，是生灵的泪——有渔夫担心出海的儿子，有医者自责没能救回病患，混在一起竟凝成了‘执念盐晶’，舔一口能尝出千百种心事。”
小药将掌心的柔光贴近绿芽，芽尖突然炸开无数光点，在空中拼出三枚“心镜”：第一枚照见归极境的铁匠对着冷却的铁锭发呆，炉边摆着他给病重妻子炼的药锄，却迟迟没送去；第二枚照见太无界的星船医官将光粒药塞进患者手中，自己却躲在舱外抹泪——她想起十年前没能救活的弟弟；第三枚最奇特，照见通玄境的老魂灵反复擦拭一块断玉，玉上曾刻着“药心”二字，如今只剩半道残痕。
蓬莱岛深处的“心海渊”底，没有海水，只有一片浮着光泡的雾：每个泡里都裹着一段心事——有母亲给孩童熬药时的温柔，有医者面对绝症时的无力，甚至有药草在石缝里挣扎生长时的倔强。渊中央悬着颗半透明的“心核”，表面缠着无数丝缕，一端连着雾中的光泡，一端扎进核内，每扯动一下，核就微微发颤，周围的雾便泛起对应的颜色：喜时粉，忧时蓝，痛时红得发黑。
“这渊能照见‘药的根’。”海若子指着心核，“您看那道最粗的丝，连着三百年前通玄境的‘药心仙’——她炼出了能活死人的丹药，却救不回被自己误诊害死的弟子，临终前把这份悔刻进了心核，从此万维的医者只要生了悔意，核就会发沉。”
当小药的指尖触到心核，核突然裂开细纹，涌出无数记忆碎片：有神农尝百草时对着毒草皱眉的犹豫，有李时珍在山间跌倒时攥着药草的坚持，最清晰的是位无名医者，在瘟疫里把最后一粒药塞进孩童嘴里，自己靠在树旁闭上眼，嘴角却带着笑。这些碎片钻进小药心口，那半枚心药符突然亮了，缺的地方正一点点被补全——补的不是纹路，是那些藏在药背后的“人”。
破界晶石此刻浮在渊上，彻底没了之前的光华，倒像是块普通的卵石，却在小药心符补全的刹那，石面渗出字：“药是桥，心是岸，无岸，桥往哪架？”字落时，渊里的光泡突然都破了，雾散成烟，钻进小药的四肢百骸，他突然听懂了之前没懂的事：归极草的炽烈不是火，是铁匠想给妻子暖手的急；太无界光粒的亮不是光，是星船医官怕患者怕黑的软。
半月后，来自“三界驿”的“风信使”卷着片枯叶落在渊边：叶上爬着黑纹，像蛛网缠着颗心，“归极境的‘焚心炉’炸了。”信使的声音发涩，“炉工说炼药时总听见有人哭，一慌神，火星溅到药引上，整炉能治寒症的‘暖魂丹’全成了烧心的毒。更怪的是太无界——星民开始躲着医官走，说他们递药时眼里的光‘扎人’，有人宁愿硬扛病痛，也不肯接光粒药。”
小药跟着风信使赶到“三界交界”的“药心镇”，镇口的石碑歪在地上，原本刻的“药救身，心救魂”被人划得乱七八糟，改成了“药是药，心是心”。镇里的医者都垂着头：归极境的药铺老板把药锄藏进了后院，说“炼药时总想起被自己骂走的学徒”；太无界的医官把光粒药锁进柜子，“怕又像上次那样，好心办了坏事”；最惨的是通玄境的老药魂，他守着的药鼎裂了道缝，鼎里熬的“安魂汤”竟成了苦得呛人的水。
“是‘心尘’积太厚了。”海若子蹲在镇中心的老槐树下，树根处堆着层灰黑色的东西，捏起来发黏，“您看这粒尘，裹着十年前太无界那场‘错药案’——三位医官为争谁的药方对，把患者晾在一边，最后药是用了，人却没了。从此只要医者生了‘争心’，尘就变重，压得人心发沉，手就开始抖。”
小药在镇西的破屋里找到源头：墙角坐着个穿灰衣的老妪，正用枯枝戳地上的药草，每戳一下，草就蔫一分。她面前摆着块木牌，写着“药无心”三个字，字上涂着黑泥。“她是百年前从通玄境逃来的‘忘心婆’。”镇里的老掌柜凑过来低声说，“年轻时是最厉害的炼药仙，可她女儿得了怪病，她炼了三年药没治好，就把心挖了——说这样炼药就不会疼了，从此谁要是对着药动心，她就去戳谁的药草。”
老妪抬头时，小药看见她眼里没有光，却在看见小药心口心符的刹那，突然抖了下，枯枝“当啷”掉在地上：“你……你这符哪来的？”她的声音哑得像破锣，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我女儿当年也有半枚，她说要刻在给我的药簪上，还没刻完就……”话没说完，她捂着脸蹲下去，指缝里漏出的呜咽，竟让镇里的药草都开始发颤。
要除心尘，得先解老妪的结。可老妪把心挖了，怎么解？小药没去碰她，倒是在破屋墙角发现了个蒙尘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半支玉簪，簪头刻着半枚心符，和小药心口的正好能对上。旁边压着张泛黄的纸，是女孩的字迹：“娘，药苦，可您熬药时笑了，苦就轻啦。我把您给我编的草戒指藏在簪里了，等我好点，给您也编个。”
小药把簪子递到老妪面前时，她突然僵住，指尖刚碰到玉，簪就亮了，从缝里掉出个草戒指，用三根草编的，歪歪扭扭，却还带着点绿。老妪捏着戒指，手开始抖，抖着抖着，眼泪突然砸在戒指上，砸一下，戒指就绿一分，最后竟抽出了嫩芽。她捂着脸哭出声，哭了整整一个时辰，镇里的黑尘开始簌簌往下掉——归极境药铺的炉突然自己燃了，太无界医官的光粒药在柜里闪了闪，通玄境老药魂的鼎缝竟慢慢合上了。
可最奇的是老妪哭完后，她胸口原本空着的地方，竟慢慢显出半枚心符，和簪上的正好拼成对。“当年我总说药要炼得‘纯’，不能带杂心。”她望着窗外重新发绿的药草，声音轻得像风，“可女儿说，娘熬药时想着我不疼，这药才管用——我到今天才信。”
这时心海渊的方向突然传来闷响，小药赶回渊边，发现心核上的黑丝正在断：之前缠着“药心仙”悔意的那道最粗，断的时候核颤了颤，却没沉，反而轻了点，往上浮了浮。渊里重新冒出光泡，这次的泡里不是心事，是画面：归极境的铁匠扛着药锄往家走，炉边留了张字条“给妻：药锄能翻地，我能陪你”；太无界的星船医官坐在患者床边，光粒药在掌心转着圈，像哄孩童的糖；通玄境的老魂灵把断玉拼好，在旁边刻了行新字“错了就改，总比停着强”。
“这才是‘药心’。”海若子捡起块从心核上掉下来的碎片，碎片里裹着颗小小的绿芽，“不是说医者不能有心事，是别让心事堵了路——就像这芽，得把土松松，才能往上长。”
心核彻底亮起来的刹那，小药突然懂了之前没懂的“药”：归极草的热，是想让人暖；太无界光粒的亮，是怕人慌；连最苦的黄连，苦里都藏着“赶紧好起来”的急。那些刻在医书里的方子，记在药谱上的药性，说到底都是“人对人”的惦记——就像母亲给孩子熬药时，总在药碗边放块糖。
守墟者的身影这次没从枢纽里冒出来，倒是心核里浮出个虚影，是之前照见的那位无名医者，她对着小药笑：“你看，我早说过吧？”小药突然想起碎片里她临终的画面，原来她当时不是在笑别的，是看见孩童把药咽下去了，嘴角还沾着药渣，像只偷吃东西的小猫。
“噬药之魔哪是什么怨念？”虚影蹲在心核上，掰着手指头数，“是铁匠怕送药锄时见着妻子哭的慌，是星船医官怕想起弟弟的疼，是老妪把‘惦记’当成了‘杂心’——把这些藏起来，药就成了死东西，魔自然就来了。”她指了指心核上刚长出来的新纹，“你看这道，连着刚给对手递药的归极境药工——他之前总怕人家抢生意，今早见对手的药炉坏了，把自己的药引送了半袋，这纹就亮了。”
离开心海渊时，小药回头望，看见心核上的丝缕都变成了透明的，雾里的光泡泛着暖黄，像无数盏小灯笼。蓬莱岛的潮汐又漫上来了，这次拍在玉阶上的水声，竟像孩童在哼歌——海若子捧着之前那株绿芽，芽已经长成了小树苗，叶上的心药符闪着光，根须扎进土里，却顺着土缝往心海渊的方向钻。
“您看镇里。”海若子指着远处，药心镇的石碑被扶起来了，有人在“药是药，心是心”旁边刻了行新字：“药是桥，心是走桥的人”。归极境的铁匠正给妻子擦药锄，太无界的医官搂着患者的肩膀说话，通玄境的老魂灵把补好的玉放在鼎上，玉上“药心”二字，竟比当年还亮。
小药坐在心海渊边时，心口的符突然热了，低头一看，符上竟长出片小小的枸杞叶——不是之前透明的那种，叶上沾着点泥，像刚从土里拔出来的。他伸手碰叶尖，无数画面涌进来：有孩童把掉在地上的药捡起来吹吹再吃，有医者蹲在田埂上跟药农讨教，甚至有归极境的石头被晒得发烫，正好暖了旁边冻着的药苗。
这些画面里没有惊天动地的药，却比任何神丹都让人安心。海若子递来块刚从心核上掉的碎玉，玉上刻着半句话：“药若离了心……”小药拿起玉，指尖在断处轻轻划了划，补了后半句：“就成了没烧透的炭——看着硬，却暖不了人。”刚刻完，玉突然自己拼上了，发出温润的光，落进心海渊里，渊水竟开始往岸上漫，漫过的地方都长出了带心符的草。
当晚小药梦见自己变成了心海渊里的光泡，裹着位老医者给徒弟讲药方的声音：“这味药要少放，患者胃弱；那味得后下，不然苦得孩子不肯喝……”梦醒时天刚亮，海若子在渊边喊他：“您看！”小药转头，看见心核上飘着无数细丝，一头连着渊，一头往万维去——归极境的炉火光里带了粉，太无界的光粒药转着圈，通玄境的魂灵身边都跟着朵小光花。
他起身时，破界晶石从渊上落下来，正好掉在他手里，石上裂了道缝，缝里长出株小小的枸杞苗，根扎在石心，叶上印着心药符。小药把石放在渊边，苗竟自己往心核的方向长，根须穿透石头，扎进核里，核突然亮得像太阳，把光洒向万维——归极境的矿工举着锤笑了，他妻子的病好多了；太无界的星船医官抱着患者的手，光粒药在两人掌心转着，像颗会发光的糖。
远处传来孩童的笑，是药心镇的孩子在追蝴蝶，蝴蝶停在带心符的草上，翅上沾着点光，飞起来时，把光洒得满天都是。小药摸了摸心口的符，符已经不亮了，倒像是长在了肉里，成了他自己的一部分——就像那些藏在药背后的心事，终于找到了该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