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倾歌对李闲那副邀功请赏的表情视若无睹,清冷的凤眸只是在他脸上停顿了一瞬,便落向他身后那个抖如筛糠的赵不散。
“黑锅很重,”她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背久了,会压死人的,你最好动作快点。”
这女人,总能一句话就把天聊死。
李闲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又化作一抹无赖的痞气。
他对着萧倾歌的方向夸张地拱了拱手,作揖拜道:“是,是,全听老板娘的,小的这就去办事,您就瞧好吧!”
他对着萧倾歌的背影挤眉弄眼,嘴上却立刻换了副腔调,对着还跪在地上的赵不散骂道:“听见没?老板娘都嫌咱慢了!我这差事办得好不好,回头还得老板娘点头呢,你再磨蹭,耽误了本侯爷的功劳,我先把你这月的供奉给扣了!”
赵不散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一张脸惨白如纸,眼神里却透着一股被逼上梁山的狠劲,已经没退路了,这条船,他上定了。
“是!师兄!这边请!宗门在城东的产业,都由‘万药堂’总管,账房就在堂后!”
……
天玄城不愧是东境重镇,街道宽阔,车水马龙,修士们御风而行,凡人商队络绎不绝,一派繁华景象。
李闲却没心情欣赏风景,他双手揣在袖子里,迈着六亲不认的八字步,跟在赵不散身后。
萧倾歌则落后他半步,气息孱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那双凤眸却像最精准的镜子,将四周的一切尽收眼底。
三人这古怪的组合,引来了不少目光。
一个像地痞流氓的李闲,一个病弱却绝美的“老板娘”,还有一个点头哈腰、神情惊恐的青木宗执事。
万药堂,坐落在天玄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三层高的阁楼,雕梁画栋,气派非凡,门前“青木宗”的牌匾龙飞凤舞,一股浓郁的药香混合着灵气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振。
还未进门,一个身穿青木宗管事服饰的胖子便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哎哟,赵执事,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您不是押送……”胖管事话说到一半,目光落在赵不散那张死了爹娘的脸上,又看到了他身后吊儿郎当的李闲和气质清冷的萧倾歌,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周管事,”赵不散的声音干涩沙哑,他强撑着执事的架子,侧身让开,指着李闲,“这位是宗门派来巡查东境的监察使,李师兄。奉玄清子长老之命,彻查飞舟失窃一案!”
他将“玄清子长老”五个字咬得极重。
那姓周的胖管事瞳孔一缩,脸上的肥肉抖了抖,连忙躬身行礼:“小的周通,见过监察使师兄!”
“免了。”李闲眼皮都懒得抬,径直往里走,“我要查账,从现在起,万药堂所有账目、库存、人员名录,全部封存,由我亲自查阅,周管事,带路吧。”
周通的腰弯得更低了,额头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师兄,这……这不合规矩啊,账房重地,没有药事堂和长老会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入。您看,是不是先跟宗门通传一声……”
“通传?”李闲停下脚步,他不仅转过身,还特意往大堂中央光线最好的地方走了两步,确保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这才缓缓地笑了。
他笑得很阳光,很灿烂,甚至还抬手撩了一下额前的碎发,一口白牙在万药堂明亮的灯光下晃得人眼晕。”
“赵不散,”他没看周通,而是看向身后的赵不散,“你来告诉他,什么叫规矩。”
赵不散浑身一颤,深吸一口气,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周通的衣领,面目狰狞地低吼道:“周胖子!你他妈想死吗!飞舟被劫,紫魂参失窃,这是动摇宗门根基的大案!监察使师兄怀疑有内鬼与劫匪里应外合!你现在阻拦办案,是想告诉师兄,你就是那个内鬼吗?!”
这一声吼,用上了他全部的力气和恐惧,整个万药堂大厅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周通彻底懵了,他被赵不散这副疯狗般的模样吓到了,结结巴巴地辩解:“我……我不是……我没有……赵执事,你……”
“周管事,你看,我这人办案呢,喜欢讲究个排场。玄清子长老那块令牌,拿出来是够威风,可要是查你这种芝麻绿豆大的管事都要请它老人家出场,岂不是显得我这监察使很没用?可这没了虎皮,戏就不好唱了,要不……你把脑袋借我,往这门口一挂,红白分明,也挺醒目的,效果估计不比令牌差。你看,这不就既解决了规矩问题,又帮我把排场给撑起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慢悠悠地走向周通,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却没有半点温度。
“或者,你现在就带我去账房。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的账本,让你连玄清子长老的面子都敢不给。”
周通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不知道这个“监察使”是真是假,但他知道,赵不散是真的疯了。而这个笑面虎一样的年轻人,比疯了的赵不散可怕一百倍。
“是……是!师兄!小的……小的这就带路!”周通面如土色,连滚带爬地在前面引路。
穿过几道回廊,一座独立的石制小楼出现在眼前,门口有两名炼气后期的弟子看守。见到周通和赵不散,弟子刚要行礼,却被周通一个眼神喝止,哆哆嗦嗦地打开了布满符文的沉重石门。
一股混合着墨香、纸张陈腐气息和特殊灵木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账房内,一排排巨大的书架顶天立地,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材质的账簿玉简,几名账房先生正在埋头计算,算盘声噼啪作响。
“都停下!”周通尖着嗓子喊道,“所有人,放下手里的活,全部出去!”
账房先生们愕然抬头,不明所以,但在周通杀人般的目光下,还是惶恐地退了出去。
石门在身后轰然关闭。
李闲没有急着去翻那些账本,他只是站在账房中央,闭上了眼睛。
他的心念,如无形的触手,瞬间蔓延开来。
注视。
专注。
一种玄妙的感觉升起,仿佛他的舌头变得无限长,无限虚幻,轻轻“舔”过了这间屋子里的一切。
【叮!规则重申:宿主权限确认。“万物皆可舔”系统核心在于【规则交互】而非【能量转化】。】
“无数的信息,化作了千万种截然不同的‘味道’,在他虚幻的舌尖炸开。
账簿的纸张是陈年的‘苦涩味’,新添的墨迹带着一股刺鼻的‘辛辣味’,算盘珠子因为常年拨动而沾染了人气的‘油腻味’
李闲的精神力就像最挑剔的美食家,飞速地分辨着这满屋子的‘菜品’,突然,一股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清雅而独特的‘茶香味’,被他的味蕾精准地捕捉到了。”
一种名为“云雾茶”的灵茶,其独特的清雅香气,极其微弱地,附着在一些特定的账簿和玉简之上,而且,这些沾染了茶香的账簿,在正常的“灵气流转”感知中,都显得晦涩而断裂。
【叮!与‘青木宗天玄城账目(三年)’产生浅层规则交互。检测到异常因果断裂点:‘云雾茶’。】
【备注:此物出,彼物入。账面平,因果乱。】
成了!
李闲猛地睁开眼睛,眸中精光一闪而逝。
他径直走到最角落的一个书架前,无视了周通和赵不散惊疑的目光,从一堆看似毫不起眼的陈年牛皮账册中,精准地抽出了其中三本。
“啪!”
他没有直接摔,而是像个赌场老手发牌一样,将三本账册“啪”、“啪”、“啪”地,一本接一本地甩在周通面前的桌上。灰尘随着他的动作起落,仿佛每一次敲击,都砸在周通的心上。
“周管事,我这人粗鄙,大字不识几个,更别提算账了。”李闲拉过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还翘起二郎腿,拿起一本账册放在鼻子前夸张地闻了闻,一脸陶醉,“不过我鼻子尖啊,我就想问问,你们这账本是用什么好茶熏的?味儿真地道!怎么,咱们万药堂什么时候改行卖茶叶了?这生意都做到账本里了,有前途!”
周通一愣,下意识地答道:“师兄说笑了,本堂主营药材丹药,从未涉足茶叶……”
不等周通辩解,他的手指点了点第一本账册,笑眯眯地问:“就说这本吧,给无妄寺那帮和尚送药。啧啧,我‘尝’着吧,这送药的瓶子,味道比药还好,一股子顶尖灵茶的清香味儿。周管事,你们够意思啊,知道大师们吃斋念佛嘴里淡,还特意用茶香瓶子装药,让他们喝药的时候能回味回味?这服务,多贴心!”
他的手指又滑到第二本账册上,笑容更玩味了:“这本更有趣,往雪龙关运丹药,账目干净得比我脸都干净。可怪了,我‘尝’着这味道啊,跟刚才那‘茶香药瓶’一个味儿,这就怪了让他们一边砍人一边品茶,陶冶情操?”
最让我拍案叫绝的是这本!三年前的沉船,人货两空,多惨的事故。可我怎么闻着,这本记录着十几个冤魂的册子,也飘着一股子该死的茶香味?周管事,你给我解释解释,三年前掉进水里的,到底是运货的伙计,还是你这批见不得光的茶叶?!
李闲站起身,走到已经瘫软的周通面前,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恶魔般的笑意:
“周管事,你这盘账,做得真漂亮啊。”
告诉我,你在天玄城的这些‘茶叶’,都卖给了哪些‘同道中人’?换回来的,又是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