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奎接过水袋，猛灌了一口，冰凉的清水让他打了个激灵，却压不住心底的寒气。他看着李闲那副轻松的样子，喉结滚动，半晌才挤出一句：“李先生……前面，就是那祭坛了？”
“八九不离十。”李闲收回目光，那张总是挂着三分戏谑的脸上，此刻竟找不到一丝玩笑的意味，“走吧，再歇下去，这地上的黑泥都要把你们的魂给吸走了。”
众人闻言，一个激灵，原本瘫软的身体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恐慌的力量，纷纷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没有人再质疑李闲的话，那条黑河的经历，已经将他神神叨叨的形象彻底烙进了每个人的骨子里。
队伍重新上路。
过了河，前方的路反而好走了些，不再是崎岖的山石，而是一片相对平坦的林间地。可这里的环境，却比之前任何地方都让人毛骨悚然。
脚下的泥土是松软的，踩上去悄无声息，像是踩在厚厚的腐肉上。周围的树木彻底变成了黑色，枝干扭曲成各种痛苦挣扎的姿态，树皮上鼓着一个个脓包似的树瘤，有些甚至裂开了口子，流出黑色的粘稠汁液。
空气中那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和怨念的恶臭愈发浓郁，几乎凝为实质，吸入肺里，让人胸口发闷，头脑昏沉。
“都跟紧了，别掉队。”刘镖师的声音压得极低，他和手下成品字形将胡巧与石头护在中间，经验丰富的他们，此刻比谁都清楚，真正的危险要来了。
李闲走在最前面，步伐不快，却很稳。他的视线在周围那些诡异的黑木上扫过，心念微动，专注地“注视”着脚下的土地。
【叮！与【被三万军魂怨气侵染的土地】发生浅层交互，获得感悟：脚下…不宁…怨念在哭嚎…前方…有雾…小心…耳朵听到的东西…】
迷魂障？
李闲嘴角微微上翘，心里有了底。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队伍。
除了他，所有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地出现了疲惫和恍惚的神色，就连内力最深厚的刘镖师，呼吸也有些粗重。那两个年轻的捕快，眼神甚至开始有些涣散。
“怎么不走了？”胡巧快走两步，来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她的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眼神依旧清明，显然是医者心性，意志力远超常人。
“等一个开席的信号。”李闲答非所问，反而冲她挤了挤眼，“巧儿姑娘，怕不怕？怕就赶紧躲我身后，我这衣服虽然是布的，但好歹能挡挡风。”
“油嘴滑舌。”胡巧横了他一眼，嘴上不饶人，但紧张的心绪确实被他搅得松快了些，“我爹说，医者面前，无分鬼神，只有病症。这里的‘病’很重，但我既然来了，就不怕。”
“说得好！有觉悟！”李闲大拇指一翘，话锋一转，忽然凑近了些，指着她的鬓角，“哎，巧儿姑娘你别动，你这沾上‘贵宾印’了。”
说着，也不等胡巧反应，他手指极快地一捻，从她发梢捻起一片黑叶，动作快得像是偷东西，而非献殷勤。
胡巧的脸颊却腾地一下红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石头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个箭步冲上来，将胡巧挡在身后，对着李闲怒目而视：“你干什么！”
李闲压根没理他，只是将那片黑叶捻在指尖，对着从树叶缝隙漏下的一缕阳光照了照，只见叶脉的纹路在光下竟像一张扭曲的人脸。
“啧，还是个VIp记号。”李闲将叶子随手一弹，弹进旁边的树丛里，这才对石头咧嘴一笑：“别紧张，石头兄弟，帮巧儿姑娘把脸上的脏东西拿掉而已，你看，你这护卫当得不错，继续保持，回头给你加鸡腿。”
【叮！交互行为【净化标记】完成，因果链接微弱变动，获得交互点+5。检测到来自‘石头’的强烈守护情绪，交互效果增幅：【净化标记】的部分效果溅射至守护目标‘胡巧’，为其附加了微弱的‘精神清明’状态。】
他这番话，说得石头又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他，像一头护崽的熊。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毫无征兆地从林子深处吹来。
那风不带起一丝尘土，却带着尖锐的、如同金铁交鸣般的呼啸声。
“呜——”
一声苍凉的号角，仿佛从遥远的古代战场传来，突兀地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什么声音！”一个捕快惊恐地大喊，拔出腰刀，警惕地四处张望。
紧接着，喊杀声、兵器碰撞声、战马的嘶鸣声、伤者的惨叫声……无数混乱嘈杂的声音由远及近，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他们淹没。
眼前的景象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片死寂的黑森林。可每个人的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片尸山血海的修罗场！
“敌袭！结阵！！”王奎双目赤红，猛地抽出佩刀，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摆出了防御的架势。
他身边的两个捕快更是反应激烈，一个已经开始对着空气胡乱劈砍，另一个则抱着头蹲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嘶吼。
刘镖师和他的两个手下虽然还能勉强自持，但也是脸色煞白，紧握兵器，浑身肌肉紧绷，显然也陷入了那片幻象战场。
连石头都呼吸急促，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混乱。
只有胡巧，她死死咬着下唇，用疼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但脸色也苍白如纸。
“原来这就是迷魂障。”李闲站在风中，衣袂飘动，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他知道，这不是幻术，而是那三万不散的军魂，他们生前最深刻的执念——战斗，被这股阴风激发，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精神力场。
任何踏入这片区域的活人，都会被强行拉入他们永无止境的最后一场战争。
时间久了，心神就会被活活耗死。
“醒过来！”胡巧冲着身边的石头大喊，可她的声音，似乎根本传不进众人的耳朵里。
“没用的。”李闲摇了摇头，“他们的魂，已经被拉进沙场了。你再喊，他们只会把你当成敌人。”
他说着，从怀里缓缓掏出了那块布满裂纹的古朴玉佩。
当玉佩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那股悲凉、愤怒却又坚毅不屈的气息扩散开来。玉佩上那个古朴的“卫”字，散发出微弱却不肯熄灭的暗金色光芒。
李闲握紧玉佩，那股属于将军的意志顺着他的手臂涌入脑海。他仿佛能看到那个被钉在巨石上的黑甲将军，正在对他发出无声的咆哮。
“兄弟，借你的名头用一下。”李闲在心中低语一句，然后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精神力灌注于喉间。
他没有念咒，也没有掐诀，而是强行将自己的精神意志与玉佩中那股不屈的军魂拧在一起。
一瞬间，尸山血海的幻象反向冲刷着他的识海，一股不属于他的铁血威严从他瘦削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灼烧的烙铁烫过，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沙哑却响彻灵魂的暴喝：“‘卫’字旗下，众将士听令！”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这片充满了喊杀声的混乱战场上炸响。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属于将军本人的不屈意志，带着一丝属于“卫”字的统帅权威。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对王奎而言，那个正挥刀砍向他的蛮族巨汉，连同震天的喊杀声，都像是一个被戳破的血色泡影，瞬间碎裂成无数光点消散。
他眼前只剩下寂静的黑森林和同伴们苍白的脸，巨大的精神落差让他一阵头晕目眩，低头看着自己仅仅是摆出防御架势的佩刀，再看看空荡荡的四周，后知后觉的恐惧让他浑身一软，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刘镖师等人也是一脸后怕，冷汗已经浸透了他们的后背。
【叮！获得功德+120】
李闲的脸色微微发白，显然刚才那一嗓子，对他消耗不小。他收起玉佩，看着一脸震惊地望着他的胡巧，咧嘴一笑，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怎么样？我这嗓子，去戏班子唱个武生，应该能混口饭吃吧？”
胡巧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看着李闲，眼中的神采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李闲见她这副模样，虽然脸色还有些发白，脸上却立刻挤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怎么样，巧儿姑娘，是不是突然觉得小爷我英明神武，帅得惨绝人寰？别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
穿过这片迷魂障笼罩的区域，前方豁然开朗。
他们走出黑森林的边缘，来到一片寸草不生的巨大圆形空地。空地的正中央，一座高达五六丈的石质祭坛，赫然耸立。
祭坛通体由巨大的黑石堆砌而成，分三层，每一层的石壁上都雕刻着扭曲的、难以名状的符文和鬼脸。
在众人眼中，那只是不祥的雕刻，但在李闲的“心念”注视下，那些扭曲的符文和鬼脸仿佛是活的，无数痛苦的灵魂被禁锢在石壁中无声地哀嚎，祭坛本身就像一个由痛苦和绝望构成的巨大肿瘤，正贪婪地吮吸着整座山脉的生机与怨念。
在祭坛的最顶端，一只半人高的青铜香炉，正静静地立在那里。
正是那只“聚魂炉”。
它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破旧，炉身上布满了绿色的铜锈。可是在李闲的视野里，一股肉眼看不见的、浓郁如墨的黑气，正从香炉中袅袅升起，在祭坛上空盘旋、凝聚，形成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旋涡。
整个棺材山的阴煞之气，黑河的死寂之源，三万军魂的怨念，都源于此物。
它就是这片土地的癌症，是所有罪恶的核心。
众人站在祭坛之下，渺小得如同蝼蚁。那股沉重的压迫感，比之前经历的一切加起来还要恐怖，让每个人都几乎喘不过气来。
王奎和刘镖师他们，甚至连抬头仰望祭坛的勇气都没有。
李闲却抬着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只香炉。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跳动着兴奋和贪婪的光芒，像是饿了三天的狼，终于看到了最肥美的羔羊。
他身后的众人都在恐惧，他却在亢奋。
他旁若无人地活动了一下手腕，骨节发出一阵清脆的爆响，咧嘴一笑，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道：“开胃小菜吃完了，这口‘大锅饭’，闻着就香啊…也不知道舔一口，能涨多少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