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宗外围,坊市。
李闲的身影,从一株千年古榕的浓密树影中走了出来,就像一个刚刚睡醒午觉的农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没有空间撕裂的巨响,没有灵气倒卷的异象。
他只是那么自然而然地,从一片不存在的阴影里,踏入了真实的人间。
阳光有些刺眼。
他抬手遮了遮,眯着眼打量着四周。
坊市里人来人往,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烟火气。
这感觉,不赖。
“咕噜噜……”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重塑天地的“加班”工作,消耗的不仅仅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神魂本源,还有最朴素的体力。
“吃饭,喝酒,找个地方睡大觉。”李闲给自己定下了接下来的人生规划,嘴角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理了理身上那件皱巴巴的杂役服,双手插在袖子里,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朝着坊市里最有名的一家酒楼晃了过去。
可没走几步,他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恐慌。
坊市里的人虽然还在照常交易,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惊惶,说话的声音都压低了三分。
几队身穿内门弟子服饰的修士,御剑从坊市上空呼啸而过,剑光凌厉,方向直指宗门深处,连一句“坊市禁空”的场面话都懒得喊。
“出事了?”李闲摸了摸下巴,眼神里的懒散,被一抹好奇所取代。
他拐进一条小巷,对着“醉仙楼”后厨那紧闭的后门抬脚就是“砰”的一声。
门“吱呀”一声开了,张胖子探出头刚要骂,一看是李闲,脸上的怒气瞬间变成了谄媚的笑:“哎哟,闲爷,您怎么从这儿进,走正门啊!”
李闲大摇大摆地挤进去,顺手在刚出锅的灵兽肉上撕下一大块塞进嘴里:“走正门多没劲,我这不是怕你生意太好,想给你加加热闹嘛。”
那被称作张胖子的大厨,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菜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回过头,看到是李闲,脸色煞白,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拽到角落里,压低了声音,像是生怕被什么东西听到。
“李闲?你小子还敢回来?你不是跟着孙长老他们出任务去了吗?”
“任务完成了,就回来了呗。”李闲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怎么了?看你这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代宗主新纳的小妾跟人跑了。”
“别他娘的胡说八道!”张胖子急得满头大汗,“出大事了!天大的事!”
他凑到李闲耳边,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十二区的封印点,出事了!去的那一队师兄,全……全都死了!”
李闲挑了挑眉。
“死状……邪门得很!”张胖子比划着,“听去收敛尸骨的师兄说,那些人身上没伤口,没中毒,一个个还都笑得跟开了花儿似的,可人……人都被吸干了!跟风干的橘子皮一样!”
他顿了顿,使劲嗅了嗅鼻子,脸上露出恐惧与一丝迷醉混杂的古怪表情。
“而且,现场还有一股……一股说不出来的香气,闻着……闻着就让人犯迷糊,心里舒坦……”
“香气?”李闲的眼神,微微一凝。
“对!宗门已经下令了,所有在外执行任务的弟子,立刻全部召回!现在整个万象宗都乱成一锅粥了!你小子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这风头,可不是咱们这些杂役能掺和的!”张胖子说完,又赶紧捡起菜刀,继续“砰砰砰”地剁肉,仿佛这样能驱散心中的恐惧。
李闲没再说话。
他走出后厨,来到酒楼大堂。
往日里座无虚席的大堂,此刻却只零零散散地坐了几桌。食客们个个神情紧张,食不下咽,竖着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
李闲的目光,扫过全场。
他的【本源逆命眼】并未刻意催动,但那暗金色的眼白与暗紫色的瞳孔,依旧让他的“视界”,与常人截然不同。
他能看到,整个酒楼里,都飘荡着一种灰败的、名为“恐慌”的气息。
这些气息,像无形的蛛网,缠绕在每个人的身上。
就在这时,邻桌一个正在喝闷酒的年轻弟子,突然放下了酒杯。
他的动作,很轻。
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极度安详的、幸福的微笑。
那笑容纯粹而满足,仿佛在瞬间勘破了世间至理,得到了最终的解脱。
周围的人,还没注意到他的异常。
可李闲的瞳孔,却骤然收缩。
他“看”到了。
在那名弟子身上,一条条代表着“生机”与“灵力”的翠绿色丝线,正从他的四肢百骸中,被温柔地、不带一丝强迫地“牵引”出来。
那些丝线,没有消散,而是在他头顶汇聚,链接向一个遥远而未知的“源头”。
这不是掠夺。
这是一种心甘情愿的……奉献。
“喂。”李闲敲了敲桌子,对着那个已经双眼失神的弟子说道,“兄弟,捡到钱了?笑得这么开心。”
那弟子没有回应。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身体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得干瘪。
他的皮肤失去光泽,紧紧贴向骨骼。
一缕极淡、却又无比诱人的芬芳,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那香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钻入鼻腔,竟能让周围食客脸上那“恐慌”的灰色气息,都冲淡了几分。
“卧槽!快看!他……他怎么了!”
终于有人发现了不对劲,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大堂内,瞬间乱作一团。
人们惊叫着,推开桌椅,连滚带爬地朝门外涌去,仿佛在躲避最可怕的瘟疫。
只有李闲,还坐在原地。
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的眼中,暗紫色的旋涡缓缓转动。
他看得更清楚了。
在那弟子干枯的皮肤之下,无数细密的、如同植物脉络般的淡绿色纹路,正在浮现。
那些纹路,不是死物。
它们在“生长”。
它们在以那名弟子的血肉、灵力、神魂为土壤,孕育着某个……全新的“规则”。
一个关于“献祭”与“新生”的规则。
“有意思。”
李闲的嘴角,反而向上勾起。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萦绕着一缕旁人无法察觉的、黑白二气交织的本源粒子。
他想碰一下。
他想“舔”一下这个全新的、陌生的规则,尝尝它是什么味道。
可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翠绿丝线的瞬间,一股源自神魂深处的疲惫感,如同退潮后的海水,猛地涌了上来。那是重塑天地后留下的空虚,是“加班”过度的后遗症。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本源力量虽然在恢复,但依旧像个饿了三天的壮汉,急需能量和休息。
而眼前这个全新的“规则”,复杂又诡异,一旦沾上,绝对又是一桩耗时耗力的麻烦事,收回手,脸上的好奇瞬间垮了下来,变成了极不耐烦的嫌弃。“不对,不对。”
他撇着嘴,对着空气抱怨起来,“刚加完一个班,连口水都没喝上,转头又来一个?”
“这福报,谁爱要谁要。”
他站起身,最后瞥了一眼那诡异的“花肥”,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随即又立刻舒展开,换上一副极度嫌弃的表情,自言自语地嘟囔道:“啧,一看就是个烂摊子,刚加完班,可没力气管闲事。”
说完,他才像是赶苍蝇一样挥挥手,转身朝着楼上走去。
李闲晃悠到二楼的栏杆旁,扶着栏杆,对着楼下后厨的方向扯着嗓子大喊:“张胖子!给我开一间天字号房,再送一百斤灵兽肉,一百坛好酒上来!”喊完,
他顿了顿,探出半个身子,冲着后厨门口吓得一哆嗦的张胖子挤了挤眼,压低声音,用一种整个大堂都能听见的“悄悄话”补充道:“记在孙百符长老的账上!就说……他老人家体恤我任务辛苦,特地请客!”
楼下,后厨里传来张胖子一声惊恐的“哎哟”,似乎是被吓得又把刀给扔了。
李闲懒得理会。
他推开一间最豪华的客房,一头栽倒在柔软的云丝被褥上,四仰八叉。
他闭上眼。
外界的恐慌,宗门的危机,诡异的死亡……似乎都与他无关。
可在他那暗紫色的瞳孔深处,那具位于丹心殿的、执法堂长老之孙的尸体,与眼前这具刚刚“风干”的尸体,两条截然不同的因果线,正被他清晰地捕捉到,并缓缓地……拉向了同一个交点。
“真麻烦……”
他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
“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