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另一边。
裴星若抱着小满,站在那里。
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便装,长发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和那张依旧冰封、却少了些杀气的脸。只是眼底那片深潭,依旧幽暗冰冷,看不透情绪。
小满被裴星若抱着,大眼睛眨巴眨巴,好奇又有点担忧地看着病床上裹得像木乃伊的赵一多。
“裴老师…”她小声问,声音软软的,“爸比…是被那个坏蛋大灯泡…烤糊了吗?像…像烤箱里的鸡翅膀?”
裴星若嘴角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烤糊的鸡翅膀…
赵一多,你在女儿心里的形象,真是越来越“光辉”了。
她没回答,只是抱着小满的手臂紧了紧,冰封的目光落在赵一多那张虚弱惨白的脸上。
看着他那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
再看看他手腕上那缕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光芒。
裴星若心里那团熄灭的怒火,又开始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骗子!
混蛋!
冥王!
装得真像!
赵一多眼皮动了动,极其艰难地掀开一条缝。
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
先看到的是天花板那暖黄但冰冷的灯光。
然后…
视线下移。
裴星若那张冰封的、看不出喜怒的脸。
还有…
窝在她怀里,正用那双清澈大眼睛担忧地看着自己的…
闺女!
“闺…闺女…”赵一多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声音嘶哑微弱,几乎听不清。他努力想扯出个笑,结果嘴角刚一动就牵扯到脸上的肌肉,疼得他“嘶”了一声,表情扭曲得比哭还难看。
“爸比!”小满看到赵一多睁眼,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在裴星若怀里挣扎着伸出小手,“爸比醒啦!裴老师你看!爸比醒啦!他是不是不糊啦?”
裴星若没动,抱着女儿的手臂稳如磐石。冰封的目光依旧钉在赵一多脸上,像是在审视一件需要返厂维修的危险品。
“爸比…”小满够不到,小嘴一瘪,有点委屈。她的大眼睛在赵一多身上扫来扫去,最后落在他那只没被裹住、露在外面、手腕上缠着白光的手臂上。小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爸比的手…在发光!像…像裴老师手机没电时候插的那个…小棍棍!”她扭头,兴奋地对裴星若说:“裴老师!爸比是不是变成充电宝啦?裴老师你快把手机插上去试试呀!”
充电宝…
裴星若:“……”
薛宝钗镜片后的数据流似乎卡顿了一下。
鲁智深在门口探进半个光头,努力憋着笑,脸都憋红了。
武松靠在门框上,绷带下的嘴角似乎也抽了抽。
赵一多躺在病床上,听着闺女这“天才”的比喻,再看看裴星若那冰封之下仿佛在酝酿风暴的眼神…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扔在聚光灯下的…多功能插线板。
还是快报废的那种。
“咳…闺女…”赵一多努力发出点声音,试图挽回自己作为“爸比”的最后一点尊严,“爸比…不是充电宝…爸比是…”
“是快没电的充电宝。”裴星若冰冷的声音,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断了他的话。她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目光如同探照灯,从赵一多手腕的白光,移到他丹田的位置(虽然被凝胶盖着)。“电量显示0.9%。薛大夫,对吗?”
薛宝钗平板回应:“核心能量活性:0.9%。准确。”
裴星若冰封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像是冷笑,又像是某种确认后的嘲弄。“冥王大人。裁决者阁下。0.9%的电量,够您裁决谁?幼儿园午睡不老实的小朋友吗?”
句句带刺。
字字扎心。
赵一多被怼得哑口无言,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剧烈地咳嗽起来。每咳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疼得他眼前发黑。手腕上那缕白光似乎感应到他的痛苦,光芒急促地闪烁了几下,输送的暖流加大了一丝,才勉强把他从咳嗽的深渊拉回来一点。
“裴…裴总…”他喘着粗气,声音更哑了,带着求饶的意味,“您…您大人有大量…我这…刚下流水线…还没过质检呢…嘴下留情…”
“流水线?”裴星若抱着小满,往前微微倾身。冰封的脸靠近病床,那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倍增。她盯着赵一多深陷的眼窝,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危险,“哪个厂的流水线?方舟议会第零序列裁决者专属维修车间?还是…冥王大人您私藏的‘返厂保修’黑作坊?”
方舟议会!
第零序列!
裁决者!
这些词,像带着倒刺的冰锥,狠狠扎进赵一多的耳朵!
他浑身猛地一僵!
瞳孔瞬间收缩!
脸上的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连咳嗽都忘了!
她知道了!
她全知道了!
白鸽那个女人…把老底都掀了?!
巨大的震惊和恐慌瞬间攫住了他!比面对液态阳光核心时更甚!
他下意识地想否认!想狡辩!想继续扮演那个废物奶爸赵平凡!
可看着裴星若那双冰冷刺骨、仿佛能看穿他灵魂的眼睛…
看着那眼底深处翻涌的、被彻底欺骗后的愤怒和冰冷的审视…
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只能像条被扔在砧板上的鱼,徒劳地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无意义的声响。眼神慌乱地躲闪着,不敢直视裴星若。
这反应,落在裴星若眼里,就是最确凿的供认!
“呵…”一声极其轻微、却冷到骨髓里的嗤笑,从裴星若冰封的唇角逸出。
她抱着小满,缓缓直起身。
眼底那片深潭,翻涌起更加冰冷的漩涡。
“看来,白鸽‘售后客服’的反馈…很诚实。”
“保修期…过了?”
“还是说…”她的目光扫过赵一多手腕上那缕白光,又落回他那张写满惊惶的脸,声音里的讽刺几乎凝成实质,“…你这台‘冥王牌充电宝’,本身就是个…残次品?”
“残次品”三个字,像最后一根稻草,狠狠压垮了赵一多。
他猛地闭上眼。
脸上只剩下死灰般的颓然和…一种被彻底剥光的难堪。
病房里死寂。
只有维生设备发出规律的、微弱的嗡鸣。
空气像是凝固的冰。
小满窝在裴星若怀里,大眼睛看看闭着眼、脸色灰败的爸比,又看看抱着自己、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裴老师。小丫头虽然不太懂大人之间汹涌的暗流,但那股压抑的气氛让她本能地感到不安。
她伸出小手,怯生生地拉了拉裴星若的衣领。
“裴老师…”小满的声音带着点小委屈,大眼睛里水汪汪的,“你别凶爸比了好不好…爸比他…他快没电了…你看他都不亮了…”她的小手指着赵一多手腕上那缕比刚才黯淡了不少的白光。
裴星若浑身一震!
低头看着女儿那双写满纯真担忧的大眼睛。
再看看病床上那个闭着眼、气息奄奄、手腕上光芒黯淡的男人…
冰封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
滋啦…
腾起一片混乱的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