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弥抱着铅灰色的手提箱,指尖因过度用力而泛白。4.19kg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不仅是物理上的负担,更是存在根基被蚕食的冰冷具象。髓玉斋内涂山月掌心幻化的母亲身影和那句母亲临终怀抱,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她灵魂深处留下嘶嘶作响的焦痕。
她能支付什么?支付自己关于母亲最后的温暖烙印?用这个去换雷烬的命?那她苏弥还剩下什么?
雷烬沙哑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靠在扭曲的廊柱上,断臂处绷带渗出暗红血渍,裸露的管线闪烁着不祥红光。那骚狐狸张口就要命根子?陆离,你是不是早知道这鬼地方的心头血得拿人魂换?
陆离站在光影交界处,破碎黑袍几乎融入骨街幽暗变幻的光影中。我知需珍贵记忆,不知她索要此物。他的声音平稳得像投入死寂湖面的石子,却在苏弥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绝望如冰冷沼泽泥浆,缠绕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这片死寂中,一阵极不协调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嗬嗬...嘿嘿嘿...呜......
那声音忽高忽低,时而尖锐如金属摩擦,时而变成含混呜咽,像是狂喜与极悲在瞬间切换,听得人头皮发麻。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醉生梦死招牌下,摇摇晃晃转出一个身影。
那是只狐妖,却已无法用来形容。它身上的皮毛肮脏打结,原本蓬松的尾巴像被狗啃过,秃了好几块。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身上挂满了东西——无数个大小不一、色彩斑斓、如同肥皂泡般轻盈脆弱的泡泡!
每个泡泡里都封存着极其短暂而廉价的记忆:贪婪撕扯烤鸡的满足感、赌骰获胜的狂喜、被低阶精魅跪拜的权力快感......这些彩色的泡泡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几乎将它整个身体都包裹起来,在幽蓝、嫣红、惨绿的灯笼光线下折射出迷离诡异的光晕。
然而,泡泡的数量如此之多,光芒如此之盛,却丝毫无法照亮泡泡中心那张脸。
它的眼睛只剩下两个巨大的、空洞的窟窿。没有神采,没有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脸上的肌肉不时神经质地抽搐着,嘴角一会儿咧到耳根露出无声的、空洞到极致的狂笑,一会儿又猛地向下撇去,大颗大颗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从空洞的眼眶滚落。
嗬......嘿嘿......好多......都是我的......快乐......我的......它含混不清地嘟囔着,伸出枯瘦如柴的爪子试图触碰身边一个飘过的大泡泡。
泡泡应声而破,炸成无数带着甜腥气味的彩色光点,连带着里面的快乐影像彻底湮灭。
狐妖的动作猛地僵住,空洞眼眶直勾勾盯着泡泡消失的地方,脸上的狂笑瞬间凝固,转而变成一种深入骨髓的巨大痛苦。
没了......又没了......它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快乐......留不住......为什么......
它猛地抬起头,那空洞的扫过寂静的街道,最后定格在了苏弥身上——更准确地说,是定格在她怀中那个沉甸甸的铅灰色手提箱上!
一股混杂着极度贪婪与无边绝望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冰锥猛地刺来!那只疯狐枯瘦的身体爆发出与状态完全不符的野兽速度,挂着满身叮当作响的彩色泡泡,如一道扭曲的彩虹飓风扑向苏弥!
给我!给我!把刻骨之痛给我!把你的痛苦!你的绝望!都给我——!!!
浓烈的腥臊气和甜腻泡泡破碎后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那张空洞绝望、涕泪横流的脸在苏弥惊恐放大的瞳孔中急速逼近!
小心!陆离的低喝和雷烬的怒骂几乎同时响起!
苏弥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本能快过思考!她猛地将怀里沉重的手提箱如盾牌般横在身前!
砰!
疯狐枯瘦的爪子狠狠抓在冰冷的铅灰色金属箱体上!刺耳的刮擦声响起,溅起几点微弱的火星!巨大的冲击力撞得苏弥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一根缠绕着幽蓝花朵的冰冷廊柱上!
几乎在疯狐扑击的同时,雷烬动了!
你他娘的找死!一声暴喝炸响。雷烬那只完好的手臂肌肉贲张,青筋暴起,他根本没时间抽刀,完全靠着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和一股被伤痛激起的凶悍戾气,将沉重的枪托当作重锤狠狠抡出!
呼——!
枪托带着破风声精准砸在疯狐腰肋部位!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嗷呜——!!!疯狐发出凄厉到非人的惨嚎,扑击势头被硬生生砸偏!它整个身体如断线风筝斜飞出去,狠狠撞在路边一个摆着暗淡矿石的小摊上!
矿石四散飞溅,摊主——一个拖着三条杂色尾巴的狐妖老头——吓得一声缩回门洞,只露出一双警惕冷漠的眼睛。
疯狐瘫在矿石堆里抽搐着,口中溢出暗红血沫,身上泡泡在剧烈撞击下又破碎数个,发出轻响。它空洞的眼眶茫然对着上方悬挂的怨骨笼灯笼,惨绿光芒映照在它涕泪血污交加的脸上。它似乎感觉不到身体剧痛,只是徒劳地伸出爪子抓握空气,呜咽着:痛......好痛......给我......要深的......要刻骨的......
苏弥!没事吧?陆离的身影已闪至苏弥身侧,一只手迅速搭上她肩膀,一股微凉气息涌入,抚平她翻腾的气血和脑海中的混乱。另一只手则隐秘按在剑柄上,剑鞘内传出低沉嗡鸣,锁定着瘫在矿石堆里的疯狐。
苏弥惊魂未定,心脏狂跳,后背撞在廊柱上的钝痛蔓延。她低头看向箱子——铅灰色金属外壳上留下几道带着污血的爪痕。doS界面短暂闪烁后恢复平静,【4.19kg】纹丝不动。
这......这疯子怎么回事?雷烬拄着枪大口喘气,断臂剧痛让他额头冷汗直冒,挂一身泡泡又哭又笑扑过来要?脑子被雷劈了?
陆离的目光扫过疯狐身上那些不断产生又破碎的彩色泡泡,声音冰冷:乐极生悲。过度吞噬廉价快乐记忆。彩泡虽多却轻浮无根,转瞬即逝。短暂刺激阈值被不断拉高,需要更多、更强烈的快乐才能填补空虚,最终导致情感破产
他看向苏弥,眼神深邃:它扑向你,是嗅到了你身上被索取未果的痛苦波动,还有这箱子不断吞噬自身所散发出的气息。这对它而言,是比彩泡美味万倍的和。
苏弥抱紧箱子,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快乐会中毒?追求快乐反而坠入绝望深渊?这青丘的规则比最复杂的物理公式还要诡异残酷!
就在这时,一队穿着制式皮甲、气息彪悍的狐卫从幽深岔道中转出。首领冷漠扫视现场,对散落的矿石、抽搐的疯狐、抱着箱子的苏弥和拄枪喘息的雷烬视若无睹,只对手下微微颔首。
两名狐卫立刻上前,动作粗暴地架起还在徒劳抓握空气的疯狐,如同拖拽一袋没有生命的货物,毫不理会它因断骨摩擦发出的凄惨哀嚎。
疯狐被拖行着,枯瘦爪子无意识抓挠地面,在莹白骨路上留下几道带着血痕的刮痕。就在被拖过苏弥脚边时,一件东西从它破烂的皮毛缝隙中掉落。
啪嗒。
半掌大小的粗糙玉牌落在苏弥沾满泥污的靴边。玉质浑浊,边缘带着天然崩口,中央用尖石硬生生凿刻出一个歪扭却透着无尽荒凉的古老篆字——
。
这个字像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痛苦,笔画扭曲变形,透着一股挣扎的意味。
苏弥的目光瞬间被吸引。鬼使神差地,她趁着陆离注意狐卫、雷烬查看伤口时,飞快弯腰用脚尖将玉牌拨到靴内侧阴影里,然后迅速站直,装作惊魂未定地拍胸口掩饰剧烈心跳。
就在她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玉牌的瞬间,一段破碎的记忆碎片猛地涌入脑海——
一个穿着素白裙衫的小狐女,正在青丘的月光下小心翼翼地雕刻着什么。她的手法生疏却专注,嘴角带着纯净的笑意。爹爹总是不开心,小狐女轻声呢喃,他说活着太累,记得太多......我要做个能让人忘记烦恼的礼物......
影像戛然而止。
苏弥猛地回过神,心脏狂跳。那个小狐女......是谁?
狐卫拖着不断呜咽的疯狐消失在岔道阴影中。骨街恢复死寂,只有甜腻异香和诡异丝竹声依旧流淌。周围的摊主和行人对这一幕司空见惯,冷漠地移开目光。
一只悬挂在附近的怨骨笼灯笼,惨绿光芒恰好扫过苏弥靴边,那枚粗糙玉牌静静躺在那里,字在绿光下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幽芒。
雷烬吐出口带血唾沫,暴躁低吼:他妈的!晦气!快乐吃多了会变傻逼?这鬼地方规矩比雷泽烂泥塘还浑!苏弥,赶紧想辙!
陆离的目光似乎不经意扫过苏弥靴边,气息几不可察地凝滞一瞬,拢在袖中的手指无声捻动。脖颈侧后一缕银亮绒毛在幽光下似乎又探长一分。
苏弥抱着箱子,感受靴内粗糙玉牌传来的冰凉。前路迷茫,危机四伏。髓玉斋门槛高不可攀,疯狐结局触目惊心。
但那段突然涌入的记忆......那个雕刻玉牌的小狐女......这一切是否暗示着,在这冷酷的记忆黑市中,还存在着另一种可能?
甜腻异香无孔不入,丝竹鬼语如影随形。骨街两侧扭曲建筑投下怪诞阴影,如同无数张开的吞噬巨口。
青丘的猎场,猎取的从来不只是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