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绝对的,纯粹的,吞噬一切光与声的黑暗。
在撕裂光纤线缆的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了咽喉。
刺耳的警报,疯狂闪烁的血色灯光,博士那歇斯底里的咆哮,所有的一切,都在一刹那间归于死寂。
“嘶……”
麻醉气体的喷射声,成了这片死寂中唯一的,持续不断的背景音。
它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无声地,却又无比清晰地,钻进刀疤脸的耳朵里,提醒着他,死亡的倒计时,并未停止。
他跪倒在地,身体靠着那块被他掀开的维护面板,剧烈地喘息着。
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吞咽混着玻璃碴的棉花,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肺叶深处。
那股奇异的甜香味,越来越浓,带着一种不祥的,令人大脑发沉的诱惑。
他的意识像一艘在风暴中即将倾覆的小船,随时都可能被黑暗的巨浪拍碎。
但他还活着。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沉重,缓慢,却顽强得像一面破鼓,在这死寂的牢笼里,一下,一下,敲击着求生的鼓点。
他还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在玻璃的另一边。
急促,粗重,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压抑不住的,几乎要沸腾的怒火。
是博士。
笼子黑了。他也成了笼中的困兽。
“你……做了什么?”
博士的声音,不再是通过扬声器传来,而是隔着厚厚的强化玻璃,显得有些沉闷和失真。
但那声音里的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淬了毒的钢针,扎在刀疤脸紧绷的神经上。
刀疤脸没有回答。他没有力气回答。
他正用尽全部的意志力,对抗着那股不断侵蚀他大脑的麻醉效果。
他必须站起来,必须移动。
“黑域协议……你居然触发了‘黑域’协议……”
博士的声音在喃喃自语。
“物理门禁解锁……能源切断……你这个……你这个该死的……病毒!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放出了什么!”
刀疤脸当然不知道。
但他脑海中,幽灵留下的数据流,却在黑暗中,亮起了一片全新的,幽蓝色的光晕。
【“黑域”协议已启动。】
【区域能源供应已切断。】
【外部物理门禁已解锁。】
【系统正在尝试从安全备份重启,预计时间:120分钟。】
【警告:检测到环境空气中A类神经麻醉气体浓度正在上升。根据当前释放速率,预计180秒后,达到深度昏迷阈值。】
三分钟。
他只有三分钟的时间。
他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撑着冰冷的地面,试图将身体推起来。
但失血、低温、脱力,再加上那股无孔不入的麻醉气体,让他的肌肉像是浸了水的海绵,沉重而无力。
每一次发力,都只能换来一阵徒劳的颤抖和更加剧烈的眩晕。
“哈哈……哈哈哈哈……”
控制室里,博士的低语变成了神经质的狂笑。
“没用的,你逃不掉的。你以为门开了,你就能走出去吗?你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三分钟?不,你连三十秒都撑不过去。这气体,会让你在最美好的幻觉中,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博士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黑暗中,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狠狠地砸在了控制台上。
“听到了吗?这就是绝望的声音。我也出不去,在你毁掉这一切之前,我也被锁在这里了。
但是没关系,我至少能隔着这块玻璃,欣赏你最后的挣扎。
这是你应得的,是你毁掉我毕生心血的代价!”
刀疤脸趴在地上,脸颊贴着冰霜覆盖的地板,那刺骨的寒意,反而让他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丝。
他没有去看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的意识,正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幽灵的数据视野。
在彻底的黑暗中,这个原本只是辅助性质的视野,此刻成了他唯一的光。
它不再显示那些复杂的环境数据和错误代码,而是变成了一种全新的模式。
【切换至低功耗感知模式。】
【启动:被动声呐成像。】
【启动:微弱热源追踪。】
一圈圈淡淡的,肉眼不可见的蓝色波纹,以他的身体为中心,无声地扩散开来。
当这些波纹触碰到墙壁、设备、以及天花板上掉落的炮塔残骸时,一个由蓝色线条构成的,简陋的3d模型,开始在他脑海中缓缓构建。
他“看”到了这个实验室的轮廓。
他“看”到了那四座已经彻底报废的炮塔。
他“看”到了那扇象征着“生”的,已经解锁的门。
它就在前方,大约十五米远的地方。
同时,他还“看”到了一个模糊的,散发着微弱红光的人形轮廓,正在玻璃的另一边,烦躁地来回踱步。
那是博士的“热成像”。
博士在恐惧。
他不是在享受胜利,他是在恐惧这片由刀疤脸亲手制造的黑暗。
这个发现,像一针强心剂,注入了刀疤脸濒死的意志之中。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刀疤脸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片砂纸在摩擦,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巨大的力气。
博士的脚步,停住了。
“你还能说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讶。
“你怕了。”刀疤脸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一边说,一边用手肘支撑着身体,在地面上艰难地,一寸一寸地向前蠕动。
“我怕?哈哈哈哈!可笑!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是在可惜,可惜我马上就要失去你这么一个完美的,有趣的实验体了!”
博士的咆哮声再次响起,但那咆哮的背后,却透着一股无法掩饰的色厉内荏。
“你怕黑。”刀疤脸继续用那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道,“你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灯光,习惯了屏幕上的数据。现在,灯灭了,你和我一样,都成了瞎子。不……你比我更瞎。”
【麻醉气体浓度:35%。运动能力大幅受限。】
幽灵的警告冰冷而无情。
刀疤脸感觉自己的四肢越来越沉,眼前的世界,无论是真实的黑暗,还是脑中的数据模型,都开始出现重影。
他必须更快。
他放弃了用手肘爬行,而是翻过身,改为用后背和双脚,在地面上蹭着向后移动。
这样可以让他尽可能地抬起头,减少吸入沉降在地面附近的,浓度更高的麻醉气体。
“闭嘴!你这个该死的爬虫!”博士被戳中了痛处,发出了愤怒的嘶吼。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就算是在黑暗里,我杀了你,也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别忘了,这间实验室的构造,我比你更清楚!”
“是吗?”刀疤脸喘息着,“那你……为什么不过来呢?”
寂静。
只有气体喷射的“嘶嘶”声。
博士没有回答。
因为他过不来。
“黑域”协议,切断了所有能源,包括控制室通往外界的门禁。
他也被困住了。他唯一的出路,就是等待一百二十分钟后,系统重启。
但刀疤脸,等不了那么久。
而那扇通往实验室外部的,唯一的生门,却已经解锁了。
这才是博士真正恐惧的根源。
他失去了掌控,他和一个他眼中的“病毒”被关在了同一个笼子里,而那个病毒,却拥有他所没有的,逃出生天的钥匙。
【麻醉气体浓度:45%。神经传导速率下降。】
刀疤脸感觉自己的动作越来越慢,大脑像生了锈的齿轮,每一次转动都无比艰难。
他距离那扇门,还有十米。
他甚至能在声呐成像中,“看”到那扇门敞开着一道缝隙。
希望就在眼前。
“你……休想……”博士的声音,突然变得阴冷而诡异,“你以为,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刀疤脸的心猛地一沉。
“我确实过不去。但是,我有很多……玩具。”博士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有些玩具,是不需要中央系统供电的。它们有自己的……心脏。”
话音未落。
“咔……咔哒……”
一阵细微的,仿佛金属关节在活动的摩擦声,从实验室的某个角落里,突兀地响了起来。
那声音很轻,但在死寂的黑暗中,却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刀疤脸猛地停下了动作,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声呐感知的范围,聚焦到那个声音的源头。
在他的数据视野里,一个原本静止的,代表着“杂物”的蓝色轮廓,突然……动了。
那是一个大约半米高的,类似人形的轮廓。
它缓缓地,从一个堆放着废弃实验器材的角落里,站了起来。
微弱热源追踪系统,也同时给出了反馈。
在那个轮廓的胸口位置,一个微小的,散发着暗红色光芒的热源点,亮了起来。
那不是人类的心脏。
那是……一个独立的能源核心。
【检测到未知活动单位。】
【能源类型:内置高能化学电池。】
【驱动方式:微型伺服电机。】
【警告:该单位正在进行目标锁定……锁定方式:声音定位。】
“它叫‘清道夫’。”博士的声音,如同地狱里的魔鬼在吟唱,“我设计用来处理一些……实验废料的。它很简单,只有一个任务,就是清除所有会发出声音的,会动的……生物组织。”
“咔哒,咔哒,咔哒……”
那个被称为“清道夫”的东西,迈开了脚步。
它的步伐很慢,但每一步都无比稳定,金属的脚掌踩在地面上,发出规律而冰冷的声响。
它正朝着刀疤脸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麻醉气体浓度:55%。意识开始模糊。】
刀疤脸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他现在面临一个无解的死局。
移动,会发出声音,会被那个鬼东西追杀。
不移动,就会在原地,被麻醉气体活活熏死。
黑暗,不再是他的庇护所。
反而成了一个更加致命的,听声辨位的猎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