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3 章 中心医院的第一台手术
北境的春天，虽说冰雪消融，万物开始复苏，但早晚的寒气还是挺重，风刮过来，依旧带着股凛冽劲儿。不过，这点寒意，可压不住黑风岭一带乡亲们心里头那股热乎气儿。为啥？就因为咱们北境自己的“中心医院”，总算是挂牌落成了！
这医院，说起来可真不容易。房子是乡亲们你一砖我一瓦帮着盖起来的，虽然不算高大宽敞，但墙厚实，能挡风，窗户开得大，亮堂堂的。里面的病床、柜子，不少是战士们从关内那些被咱们接收的旧仓库里淘换出来，又仔细修补、擦洗过的，虽然旧，但干净整洁。最关键的那些医疗器械，有些是缴获鬼子的战利品，有些是关内兄弟部队想方设法支援过来的，零零总总，也算凑齐了基本家当。何秀兰何大夫，为了这家医院，真是操碎了心。她从各个村子的卫生站里，挑了几个手脚麻利、心思又细的年轻人，组成了医院的骨干队伍。这还不算，她最得意的一步棋，就是把关内那位有名的外科医生——老吴，给请来了北境。老吴这人，四十来岁，话不多，脸上总带着点严肃，可那一手外科技术，真是没得说。
医院刚落成没几天，连门口的牌子油漆味儿还没散干净呢，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紧急病例，就火急火燎地送来了。
来的是张家沟的王嫂，怀胎十月，到了要生的时候，却遇上了难产。接生婆在炕边忙活了半天，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孩子还是下不来。王嫂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弱，脸色白得像张纸。她男人急得在院子里直转磨，最后一跺脚，套上马车，铺上厚厚的被褥，一路紧赶慢赶，把人事不省的媳妇拉到了中心医院。
马车在医院门口还没停稳，王嫂男人就带着哭腔喊开了：“大夫！救命啊！何大夫！救救俺媳妇和孩子！”
那天正好是何秀兰和老吴医生在医院值班。一听是难产，两人心里都“咯噔”一下。这在那时候，可是要命的事儿！何秀兰立刻指挥着几个卫生员：“快！准备手术室！把人抬到手术床上去！”
手术室是临时用一间空房改造的，四面墙上拉起了白布，算是做了隔断。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道弥漫在空气里，有点刺鼻，却让人莫名地安心。何秀兰和老吴飞快地换上干净的白色罩衣，用肥皂和水反复搓洗着手臂，一直洗到胳膊肘。那时候条件有限，没有无菌手套，只能用这种最原始的办法尽量保证卫生。
老吴走到临时充当手术台的病床前，掀开被子一角，仔细检查了一下王嫂的情况。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低声对何秀兰说：“胎位很不正，卡住了。产妇已经没力气了，再拖下去，大人孩子都危险。必须立刻手术，剖腹取胎。”
何秀兰的心沉了下去。剖腹产手术，在北境这可是头一遭！虽然老吴在关内做过不少，但这里的设备、药品、人员配合，都远不如关内成熟。风险太大了！
“老吴，有把握吗？”何秀兰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几分。
老吴抬起眼，目光沉稳，带着一种医生特有的坚定：“不做，肯定没希望。做了，还有一线生机。秀兰同志，准备麻药，我们开始吧。”
没有时间犹豫了。何秀兰重重点头：“好！我配合你！”
手术室外，王嫂的男人被拦在了外面。这个平日里能扛起两百斤麻袋的汉子，此刻像个没了魂的人，直愣愣地靠着土墙蹲在地上，双手插在头发里，指甲几乎要掐进头皮。他耳朵里全是手术室里隐约传出的器械碰撞声，还有何秀兰偶尔压低声音的指令。每一次细微的声响，都让他浑身一哆嗦。他不敢想，万一……万一媳妇没了，孩子也没了，这个家可咋办？
消息不知怎么传开了，医院门口渐渐聚拢了一些老乡。有附近村子来看热闹的，也有在医院帮着干零活、听说这事过来关心的。大家都屏着呼吸，不时朝手术室那边张望几眼，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期盼。有人小声嘀咕着：“老天爷保佑，可千万要母子平安啊……” “是啊，这医院刚开张，要是头一个就……唉……” 气氛凝重得像是结了冰。
手术室里，气氛更是紧张得能拧出水来。唯一的一盏煤油汽灯挂在屋顶，发出嘶嘶的声响，投射下明亮却有些晃眼的光线。老吴主刀，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旁边一个机灵的卫生员赶紧用纱布替他擦掉。他的动作又快又稳，切开皮肤，分离肌肉，每一个步骤都精准无比。何秀兰在一旁紧密配合，递器械，观察王嫂的生命体征，负责麻醉。她看着老吴那双稳定得不像话的手，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
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慢，一分一秒都像是被拉长了。手术器械与金属托盘碰撞，发出清脆又冰冷的声响。王嫂在麻药的作用下昏睡着，呼吸微弱但平稳。
老吴全神贯注，终于，他的手探入了子宫，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调整着胎儿的位置。突然，他眼神一凝，低喝一声：“找到了！准备吸引！”
何秀兰立刻将准备好的吸引器递过去。一阵细微的抽吸声后——
“哇——！”
一声响亮而有力的婴儿啼哭，猛地刺破了手术室里令人窒息的寂静！
这哭声，像一道阳光，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是个带把的小子！”老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他双手托着一个浑身沾着血污、却四肢有力地蹬踹着的小生命。
何秀兰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这才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衣裳已经被冷汗湿透了。她赶紧接过孩子，交给旁边的卫生员清理、包裹。
手术还在继续，老吴需要仔细地缝合伤口。但他的动作明显比刚才更从容了一些。他一边缝合，一边对何秀兰说：“幸好送来得及时，子宫没有破裂，只是压迫时间长了点。再晚上一两个时辰，恐怕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何秀兰看着老吴专注的侧脸，由衷地说：“老吴，今天多亏有你在。”
老吴摇了摇头，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白：这是医生的本分。
当手术室的门终于被打开时，等在外面的王嫂男人像弹簧一样从地上蹦了起来，一个箭步冲上前，嘴唇哆嗦着，看着何秀兰和老吴，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何秀兰脸上带着疲惫却欣慰的笑容，对他点了点头：“放心吧，大人和孩子都平安。是个大胖小子，哭得可响亮了！”
王嫂男人愣了两秒钟，好像没听懂似的，直到看见后面卫生员抱出来的、裹在襁褓里那个红扑扑的小婴儿，他眼圈“唰”一下就红了，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这个憨厚的汉子，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就要给何秀兰和老吴磕头。
“使不得！快起来！这可不行！”何秀兰和老吴赶紧一左一右把他搀扶起来。
王嫂男人紧紧抓着何秀兰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何大夫！吴大夫！谢谢！谢谢你们！你们是俺家的大恩人！是你们救了俺媳妇和孩子的命啊！俺……俺给你们立长生牌位！” 他粗糙的手掌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着，传递过来的是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无法言喻的感激。
何秀兰反手握住他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温和地说：“大哥，快别这么说。救死扶伤是我们的责任。快去看看你媳妇和孩子吧，王嫂还需要好好休息。”
这时，老吴也摘下了口罩，长长呼出一口气，额发都被汗水打湿了。他一边用毛巾擦着汗，一边对何秀兰补充道：“产妇失血有点多，身体很虚，后续的营养和护理一定要跟上。我开个方子，得想办法弄点补气血的药材。”
“放心，我来安排。”何秀兰应道。她看着被丈夫小心翼翼接过去的婴儿，看着那男人脸上混杂着泪水却又无比灿烂的笑容，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成就感和暖流。这，就是她选择学医、选择留在北境的意义所在。
王嫂被推进了临时隔离出来的病房观察。何秀兰亲自去厨房，用小火慢熬了一锅稠稠的小米粥，又特意滴了几滴香油。她端着粥走进病房时，王嫂已经醒了，虽然虚弱，但眼神清亮了许多。她男人正抱着孩子，凑在她跟前，让她看。
“王嫂，感觉怎么样？先喝点热粥，暖暖胃，恢复体力。”何秀兰坐到床边，轻声细语地说。
王嫂看着何秀兰，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挣扎着想坐起来道谢。
“快躺着，别动，小心伤口。”何秀兰按住她，用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她喝粥，“你放心，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我们会好好照顾你们，直到你能出院回家。”
王嫂的男人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这个不善言辞的汉子，只是不停地搓着手，一遍遍地重复：“何大夫，你们真是……真是太好了……”
“中心医院首台手术成功，母子平安！”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黑风岭，传遍了周边的村子。原本还有些老乡对这家新医院的医术将信将疑，现在，所有的疑虑都烟消云散了。大家伙儿心里一下子就有了底：咱们北境，终于有了能治大病、能救急难的医院了！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生了重病只能硬扛，或者冒着危险、颠簸几天几夜往关内送了。
打那以后，中心医院的门诊量明显多了起来。周边村子的老乡，有个头疼脑热、疑难杂症，都愿意往这儿跑。何秀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但她干劲也更足了。她不光忙着看病，还着手办起了“卫生培训班”，把各村那些有点文化、又热心公益的年轻人召集起来，教他们最基础的卫生知识，比如怎么识别难产的征兆、怎么处理小儿发烧感冒、怎么进行伤口消毒和包扎。她想着，要把科学的卫生观念和基本的医疗技能，像种子一样，播撒到北境的每一个角落。
有一次，邻村一个老乡的孩子，才三四岁，得了急性肠炎，上吐下泻，眼看就要脱水。家里人连夜把孩子抱到医院，当时何秀兰和老吴都在。老吴用了从关内带来的西药消炎止泻，何秀兰则配合着用了能健脾止泻的草药汤剂，双管齐下。孩子第二天就止住了腹泻，精神头也慢慢回来了。孩子的爷爷奶奶拉着何秀兰的手，老泪纵横：“何大夫，吴大夫，要不是咱们有这医院，这孩子……这孩子怕是就没了啊！有了中心医院，咱们北境人看病，再也不用跑几十里山路，把命交代在半道上了！”
听着老乡们这些发自肺腑的话，看着医院里日渐忙碌却秩序井然的景象，何秀兰觉得，所有的辛苦和付出，都值了。这家矗立在北境土地上的中心医院，不仅仅是一座建筑，更是希望和生命的灯塔，照亮了无数家庭的前路。而这第一台惊心动魄却又圆满成功的手术，就是这盏灯，被点亮的那一刻。